绮丽谢花幻夜(1 / 1)

已经不想读档了。

明明一个人, 很努力了啊。

梦子抬起双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手指沾到了湿润的、温热的血液。

血液就像是妓夫太郎和小梅的眼泪。

全身心都沉浸在被泪水和疼痛笼罩的、悲伤的幸福里。

被宿傩的斩击划破的肢体再度愈合, 喷出去的血又像是无数细小的毒刃般飞向宿傩。

在这短暂的、空白中, 梦子捂着脸,坐在黑色天幕下的血水中。

没有再继续读档的时候,耳边好像响起了低低的声音。

【梦子】

【梦子】

眼睛里滑落的液体,落入地面的血水,溅起微小的涟漪。

“……”

那一瞬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不要哭了】

“噗呲”一声——

她的背后裂开了。

怪异的细胞蠕动着,一点点凝聚成手指、骨头、皮肤和器官……

“唔……啊……”

苍白的手臂, 从她背后破开皮肤钻了出来。

优美的青年的手臂, 本来应该是非常美好的形态,但只有上半身从梦子的背部伸了出来, 相连的身体,像是连体的双子一样畸形而怪异。

“好了……”

黑发的青年抱住她,细胞拟态的皮肤挡住了领域的斩击, 像是感觉不到割破皮肤的血液和疼痛, 声音缓慢、许久没有说话一般,冰冷而高贵的吐词, 轻柔到几乎像是在私语, 在梦子的耳边说道:

“全都是没能达成你的期待的人的错……你什么错都没有,什么都不用害怕。”

废物。

加茂家的术师们,妓夫太郎和梅, 天元还有咒胎九相图……

全部, 全部都是一群无能的废物。

明明已经给了他们如此强大的力量, 待在梦子身边, 却什么都做不到,要他们有什么用?

在无尽的斩击中,无惨抱着梦子的手,指甲的细胞不太稳定地鼓动了两下,爆裂成一滩红色的血。

肉.体的稳定性太差了。他本来无法以肉身出现,现在做到这样也只是强行调动了细胞的活性,组织和器官正在飞速地退化、衰亡。

即使暴虐的情绪、胸腔中的痛苦在不断鼓动,理性也在飞速地远去。

以这种形态出现不过只有短暂的片刻。

“一切都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

苍白的手捂住梦子的眼睛。

随后,身体骤然变成了巨大的异形。

膨胀的细胞鼓动着胀大、像是血管和肉块组成的怪物般,一半将梦子包裹起来,另一半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从梦子的背部向展开领域的宿傩咬去。

“不逃了吗,始祖。”

被咬住一只手的两面宿傩笑道,看着被领域里的斩击切出无数血沫,依然疯狂地挥过来的怪臂,单手抓住那张嘴里的牙齿,用力拔了出来。

“为了杀我放弃尊严和未来,”在飞溅的血液中,被猛毒的细胞腐蚀了面部的男人,发出了肆无忌惮的笑声。“你已经穷途末路了,鹤谷梦子,实属可悲啊?”

究极的混乱,把黑色的帐中几乎变成血肉构成的世界。

站立在薨星宫底的巨树下,天元抱着双臂,注视着自己的空性结界。

她看着坐在血水里、被巨大的肉块包裹住的孩子。

梦子回溯了57次。

精神已经到极限了吗。

天元伸出手,恢复了年轻的手像是穿过虚空一样,拿出了长有许多眼睛的方块。

狱门疆。

这到底是正确的决定,还是说会导向更加糟糕的结果……

“若是问我为何会这么做,或许我也并不能给出答案吧。”

无法看透人的内心,连自己的内心,也有不能理解的地方。

天元拿起冰冷的、蕴含着独特咒力的天逆鉾,触碰了手中诡异的方块。

「狱门疆」——

「开」。

解除术式的咒具,在触碰到生效中的狱门疆那一刻,所有的术式都被消除。

天元打开了狱门疆。

不祥的咒物表面闭着的眼睛,倏忽睁开了。

“……”

一开始只有寂静。

让人不安的寂静,维持了短暂的几秒。

“轰——”

天地仿佛发出了轻微的震颤。

……

黑色的、仿佛某种半透明球体的结界中,已经全部被血肉布满。

鬼被砍碎的肢体、血肉,又会化作新的猛毒,疯狂地攻击另一个活物。

宿傩的双脚、四只手乃至面部,都被飘荡在空气中的血珠刺破腐蚀,又迅速地再生。

即使是如此血腥而残酷的战斗,两面宿傩也在不断的斩击和再生中感到了腻味。

从平安时代起,为了崇高的理想或是纯粹的怨恨,想要倾尽一切杀死他的人,早就看过太多了啊。

悲伤、痛苦、愤怒,他人因为这些发出的哀嚎,不过是助兴的节目。

“啪嗒——”

最后的,细胞爆裂的声音。

血液落下,像是雨一样将她淋湿。

无惨的细胞被切碎到无法凝聚以后,肉块瓦解,梦子暴露出来。

宿傩露出了耐心的微笑。

“你在伤心?”两面四手的男人,此刻已经只剩下两只手,反转术式的效率还未恢复,因此受伤后被腐蚀的面部也格外令人心惊,他却愉快地问道:“因为我杀了你心爱的人吗?”

心爱的人。

是啊。

每一次,每一次,用心爱着的人都会死。

就是因为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才会选择再一次、重新开始的。

本来想要让那些惨烈的结局在这里结束的。

不过或许、还是……

【没关系。】

【没关系的。】

【只要再一次……】

抛弃所有的自尊心,用最乏味低劣的手段,一根一根地去破坏宿傩的手指的话……

[确定要读档吗?]

她打开了系统界面。

宿傩用仅剩的两只手摆出了奇异的手印。

“「领域展开」——”

低沉的声音,饱含着恶意念出了咒语。

“「伏魔御厨子」。”

黑色的帐之中,再次升起黑色的领域,漆黑的天幕由巨大的骸骨构成,地面的血水中升起一座供奉着巨口的神龛。

然后——

“「领域展开」——”

在斩击到来的那个瞬间,黑色的领域里,骤然乍现一簇微小的空洞。

有谁破开结界闯入了。

从空中落下、轻轻按在梦子头顶的手,带着温暖的力道,有某种东西在触碰到发丝的那一刻,也将她一同包裹其中,隔绝开所有危险。

“「无量空处」。”

对轰的领域,在一瞬间冲撞在一起,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掀起狂烈的风。

雪白的衣袍、雪白的发丝,在黑色的结界里闪现出一丝炫目的光辉。

两面宿傩睁大了眼睛,嘴角猛地扬起高昂的弧度,几乎将那张畸形的面部扭曲成更加邪恶的形态:

“五条知——!!”

他的声音提高了,嘲笑道:“你把自己搞得真是狼狈啊!”

“你这种家伙懂什么,没礼貌。”

白发的青年只是维持着单手结印的姿势,另一只手从有些破碎的衣袖中伸出来,轻轻揉了揉梦子的黑发。

血液因为无下限,从梦子的发丝和脸上滑落,面颊重新变得干净而整洁。

空气变得很清爽。

温热的重量使她轻轻眨了下睫毛,抬起头,有些茫然地与一双绷带下慢慢蠕动着长出来的、苍蓝色的眼瞳对视。

“……”

没有斩击的空白中,梦子说:

“……老师?”

狱门疆。

狱门疆封印的人,是五条老师。

千年前的五条知,从狱门疆里面出来了。

“呀,梦子。”

白发的青年低着头,单手将梦子笼罩在安全的领域里,微笑着,声音轻快:“这么久不见,梦子变得好厉害喔……吓我一跳。”

甜甜的糖霜。

在无量空处里,只要在老师的身边,一切就都是安全的,什么都不用怕。

五条老师的手,轻轻地、像是珍惜地摸着她的头。

为什么?

这幅景象,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再现呢?

“为什么老师会在这里?”

梦子问道,“为什么还活着?”

“很吃惊吧?嗯~这个表情真不错啊。不愧是老师最喜欢的弟子。”

五条知露出了笑脸。

“这么可爱的梦子……”

变成了现在这么让人悲伤的样子。

黑色的长发下,苍白的脸不知道被割裂了多少次,身体不知道由多少碎片愈合过。

梦子破碎了多少次呢。

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六眼却能看得很清楚。

几乎化作粘稠呓语的深处。

比起过去更加浓烈、冲天的怨气和诅咒,缠绕在梦子的身上。

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平安时代、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时,最终进入薨星宫的六眼术师,得以和天元大人见了一面。

平安京地底巨大的树下,星浆体死亡之所,五条知和天元对话了。

【回溯之人。】

从天元那里,他意识到了梦子会「回溯」时间。

一次一次。

至今得到的结果,是梦子独自战斗的结果。

一个人在没有人知晓的地方,做着没有人知道的战斗。

‘梦子有着独一无二的才能,是我的依靠。’

自己对她所说的这番遗言,绝不是靠梦子一个人的死亡和血泪堆砌的东西。

做出了进入狱门疆的决定,只不过是一瞬就想好的事。

【因为我也想、看看梦子的世界。】

变成咒灵的雪鵺说。

【这样,也许梦子也不会再孤独了。】

雪鵺和梦子,真是世界上最乖的小孩。

五条知想。

“老师总觉得、”

数百年前的五条家主弯下腰,将脸凑到年轻的加茂家主面前,保持着平视,鼻子下的嘴唇依然带着好看的笑意。

“不能让梦子一个人呢……那样就太寂寞了吧。”

微微松开的绷带下,能够看到弯弯的蓝色六眼,正在反转术式的控制下缓缓再生。

一个世界上不会同时出现两个六眼。

所以在将自己封入狱门疆时,五条知已经没有六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