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乘风没动手,但只他冷眼旁观族人受难这一点,便已经足以说明他作为少君的失职。
但少君的废立是大事,不能轻易下决定。
“从今日起,你便入思过堂。在九胥大比前,便不要再出来了。”回到帝都后,乘宿直接下达了对乘风的惩罚,“所有人听令,无本尊允许,谁也不能进去探望,更不能私自放少君出来。违令者,重罚!”若非顾忌九胥大比,乘宿的处罚必然不会这般轻。
对于如何得到的消息,乘风的解释是有人特意通知了他。
他也不知道是谁。
他当时去长灵山,其实也是将信将疑。
对此,乘宿没说信还是不信。罚乘风入思过堂后,他便一并派人把乘风身边的侍卫和宫人全都看管了起来。乘风平静的接受了惩罚:“孙儿遵命。”也没有为那些人向他求情。
“风儿。”看着曾寄予厚望,精心培养的曾孙,乘宿终是掩不住心里的失望,“在我心里,你与袅袅都是最优秀的。你们是兄妹,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乘风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
若是当真这般以为,又为何能说出那些话?他在修炼上,的确比不上乘袅,这一点,他已认了。
他掩下眼中暗色,单膝跪在地上,顺从道:“曾祖无需说这些话来安慰我,我知道我比不上袅袅。此次是我冷血无情,被嫉妒左右,失了平常心。我认错,我会入思过堂诚心反省。”乘宿眉头微蹙,还想说什么,乘风已经转身主动入了思过堂。
“大哥,他现在明显是钻了牛角尖,无论你说什么,想来都是听不进去的。”耀火长老上前拦住还想要跟进去的乘宿,脸色沉沉,“正如袅袅所说,前方长路漫漫,乘风看见的只有她。“若乘风连这一点也想不通,那便不配做九胥的少君。”
“九胥的少君,以至帝君,武力可以不是最强大的,
但心必须是。”
耀火长老声音放轻,带着沙哑和干涩,“情势至此,内忧外患,倘若自己都不坚定,又怎么能带领乘氏?”乘宿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乘风是他们倾尽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少君,在此之前,勤勉上进,稳重冷静,颇得人心赞誉。即便修炼上不是最好的,但已经足够优秀。
正因如此,看着乘风如今的变化,乘宿才更心痛。
耀火长老道:“如今也好,不破不立。若他能想通,修为和心境必定更上一层。大哥,如今最重要的是查清盘龙教。他们是如何发展至今,未让人发现的?以及,他们为何甘愿付出这般大的代价,也要杀了袅袅?听到这话,乘宿的心思也立刻放在了正事之上。
“风儿又是如何得到的消息?我想,这或许是一个入手
点。”耀火长老脸色冰冷,声音阴厉,“族里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晨清日明,清风悠扬,是个极好的天气。
不大不小的屋子里安安静静,但乘袅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梦里乘风的一句句厉声质问,压过了曾经的所有温情,只剩下一声声的不甘和怨怼。感受着因被仙力蕴养越发宽广的经脉,还有那颗即将破开的金丹,或许如乘风所说,她其实从未真正退让过,便是选择做一个辅佐者,她也不想居于人下。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建立多宝楼,不会有意无意的经营自己的好名声,不会步步为营。
她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流淌着蠢蠢欲动的滚滚野心。
站在最高处,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这个念头,原来从未自她心里消失。
乘袅吸了口气,压下了心里那些烦乱的思绪,揉了揉揪疼的额头,洗漱换衣出了屋子。
所有的坏心情在看到院中长身玉立的男人时,竟一扫而光。
男人今日换了一身黑金色的衣袍,腰系了一根同色玉带,肩宽腰窄,看似沉重晦暗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有着独特的魅力非但不显暗沉,还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如仙。
乘袅本能地扬起笑脸跑了过去。
“剑君!”
蔺霜羿也习惯的侧过身子,避开了两人更多的碰触,淡声说:“今日你迟了一刻钟。”他们的晨练时间一直都是卯时初。数日来,乘袅从未迟到过。
“请剑君恕罪,是我昨晚不知不觉入了梦,所以才误了时间。”
蔺霜羿顺口问道:“什么梦?”
一旦筑基,修士便与凡人彻底有了不同,不再需要通过睡眠来补充精力。夜间,通常都用来修炼。
如此,修士自然极少做梦。
乘袅本想实话实说是噩梦,但瞧着男人如玉的侧脸,心底想要得到他、占有他的欲、望便有些压不住。喜欢他,想要他。
不拘任何手段。
她眸底极快闪过一抹晦暗,伸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声音清甜如蜜地说:
“我梦到与剑君成婚了。”
蔺霜羿眉心一跳。
“我太高兴了。”话出口,少女似也意识到不妥,玉白的脸颊染了一层薄霞,“对不起剑君,我不是故意想要冒犯您,我只是太喜欢您了见男人沉着脸不说话,乘袅拉着他衣袖轻轻晃了晃:“您生气了吗?”
这都是情人咒导致的后果
蔺霜羿很清楚,乘袅不是真的喜欢他。不过是一个梦,几句话而已,他当然不可能生气。
况且这些时日,乘袅常常语出惊人,他都已经习惯了。以至于,心绪平静如水,佛珠也未再发热。“本君知道你是受了情人咒的影响。”蔺霜羿拨弄着沁凉的佛珠,维持着平静的面色,淡声提醒她,“你的未婚夫是季炻。”乘袅选择性忽视了最后一句,立即抓住他的漏洞问:“所以剑君您没生气,对吗?”
“....本君没那么小气。
“我就知道剑君最是通情达理,温柔如风。”
温柔?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他。
蔺霜羿垂眸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数日相处下来,他对乘袅也有了一些了解,知她嘴甜如蜜,甜言蜜语向来是张口即来。她又生得好看,这般刻意哄人,自然很难有人能招架。
可惜,他不是季.。
乘袅还在说:“我发现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了,所以可能会做出更加过分的行为,剑君您也不会生气吗?”粉白的脸颊上带着纠结和犹豫。
她已经足够过分了,还能做什么过分的事?
蔺霜羿不觉得一个金丹能对大乘修士做什么,他拨弄佛珠的手指停下,可有可无的回了一句:“不会。”听得这话,少女的眼睛亮了亮。
晨曦恰时洒落,像有无数星星住进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光芒闪烁,璀璨夺目。
蔺霜羿微微晃神了半瞬。
“时间不早了,开始一
一”他不想再在这种男女情爱的事上耽误时间,须臾,别开视线,便要开始每日的晨练。
然而话说到一半,脸上忽然传来了一
车柔软的湿润触感,与之前落在他手背上的那个吻的触感几乎一模一样。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但蔺霜羿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放在佛珠上的手指瞬间收紧,他的喉结无意识上下滑动,面无表情的偏头问:“乘袅,你在干什么?”少女无比自然地回,歪着头,模样煞是俏丽可爱,甚至还带着两分疑惑。
"我在亲您啊。"
他当然知道她在亲他,他只是想问她,怎么敢这样做?!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剑君,您生气了吗?”不等蔺霜羿回答,乘袅小声补充道,“我刚刚已经问过您了。”
那是他没想到,她指的竟是这样过分的事!
蔺霜羿胸口起伏微微大了一些。
乘袅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见到面色冷硬,小心翼翼说:“剑君,您说了不生气的。”
她声音低低,没等他开口训斥她胡闹,她的眼眶就先红了,眸中水意朦胧,含着委屈,极是可怜。脸上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另一人的气息,蔺霜羿强忍着没有立刻去擦拭,低头,对上少女又怯又委屈的目光。落子无悔。
出口的话当然也不可能再收回去。
他压下心里陡然生起的躁意,生硬地回:“本君没有生气。”
闻言,那双泛红的眼睛又亮如了繁星,少女开心地说:“君子一言九鼎,我就知道剑君是言而有信的真君子。”话音落下,她踮起脚嘟着唇竟似又要亲他。
但这一回蔺霜羿有了准备,在那软嫩红唇碰上来前,及时挡住了她。他的手抵在了少女的肩膀上,维持着一份安全距离。“乘袅,不要得寸进尺。”他警告她,“否则,你会后悔的。”待到情人咒解开,她再想到这些事,以她对季的感情,想来定会难受伤心。“与自己喜欢的人亲近,我才不会后悔。”
所以她以前与季.亦是如此?
蔺霜羿微顿片刻,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烦躁,他眉目清凉如雪,声音冷硬:“我不是季衍,与你也非两情相悦。”“我知道,”乘袅神色落寞,语气低落,“剑君对我无意。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们不可能真正的成婚,我....控制自己的。”她转过身,背对着男人,微不可察的翘起了艳红的唇。
-反正她已经占到便宜了,不是吗?
因着这点小插曲,两人之间的气氛似多了几分微妙。
或者准确的说是冷疏。
如乘袅所说,她似乎真的在控制自己,没有再对蔺霜羿做任何亲密的事,也没有再说那些甜言蜜语。晨练时,她都极为安静克制。
“鞭与剑不同,又有相似,你要做的是驾驭它。而不是被它牵制。你要记得,它在你手上,由你完全掌控。少安票者应道
她悟性的确极好。
不过稍一点拨,便能有所进。纤柔的身姿与纯白的白灵鞭一起舞动,纤细白嫩的手腕一动,白灵鞭如游走的灵蛇,随风飞舞,看似杂乱无章,不受控制,但仔细看便会发现每一都在女子的掌握之中。
她似乎真的与手里的灵鞭合二为一了。
每一次轻跃飞扬,都比上一次更加轻灵。
蔺霜羿看向正认真训练的少女,见她目不斜视,只一心专注练鞭,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未分神看他。直到一场晨练结束,她也未再有任何越矩之举和失礼之言。
如此也好。
倘若乘袅能控制自己,与他保持距离,他们都能轻松一些。他不可能时时带孩子,也没那耐心和心思。“可以了。”佛珠快速从手指间穿过,蔺霜羿微提音量
,“过犹不及,今日便到此吧。”
"是。"
少女立时收了鞭,朝他行了一礼,“多谢剑君指点。”
礼数周全,与之前与季一同前来见他时一般无二。
蔺霜羿嗯了一声,转身,如往日一般朝静室走。身后,少女也如平常那般跟了上来。
晨练结束后,他会去静室入定修行。
乘袅要求与他一起,理由是她看不到他,便无法专心。
小童的声音忽然响起,紧随着,身后熟悉的脚步声骤然停下。
“殿下,季师兄来找您了。
随后,蔺霜羿听见乘袅说:“就来。”话音未落,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转身,快步随着小童离开了。乘袅当然不想见季桁。
情人咒一事已经昭告天下,她昨日也没有再掩饰自己的行为,不再去见季,也是合情合理的行为。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情人咒入魂,她现在心爱之人是蔺霜羿。
但乘袅强忍着想要回头的欲望,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
‘心上人’重要,可正事也重要。
而且她也想试试能不能控制一下。
她不喜欢被牵制。
乘袅很快便到了季.面前。
不等季炻开口,她先开口道:“阿炻,我们一起走走吧。”
自从乘袅中了情人咒,搬入无暇峰后,两人见面,也只能匆匆说几句话。乘袅更是不愿离
无暇峰半步-一确切的说是不愿离开他的师尊
季衔已经忘记,他有多久没有与她好好的走一走,说上一番话了。
闻言,他当然不会拒绝,立刻应了好。
乘袅也没耽搁,见他应了,便当先出了无暇峰,直至走到靠近昆仑外门
的地方,不远处有一块石壁,刚好隔出了一块安静的地方。
至此,她才停了下来。
她一路沉默的走,没有如季.所想,像曾经那般与他笑闹。
季忍不住唤了一声她的小名:“袅袅?”
“就在这里说吧。”乘袅直接道,“阿,在情人咒没有解开之前,若无必要,我们便不要再见了。”不等季回答,她顿了顿,又说:“或者,我们不如直接解除婚约。如此,对你我都好。
季.脸色顿时变了。
他上前,想要拉住少女的手,然还未碰到,便被避开了。手心空荡荡的,正如他此刻的心。
季.想也没想的拒绝:“我不要!”
他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极力压抑着快要爆发的情绪,一字一顿的道:“一年之期未到,乘袅,你不能食言。“你说过的,只要我解了同命蛊,我们的婚事便能继续。”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些话,脸色苍白,一冷然镇定的人,
眉目间竟似有惶然之色
可乘袅心如止水。
她脑海里还存放着他们之间的所有美好记忆,但一幕幕画面闪过,却已经无法掀动她的心潮。
“可我中了情人咒,我现在对你已经没了感情,我喜欢的是....
“那不是你的本意!”不等她说完,季已经强行打断她,“只要解开情人咒,解开同命蛊,我们便能回到从前。”不,回不去了。
即便没有情人咒,他们也回不去了。
在他选择了别人之后,她就没有想过回头
乘袅目的已达到,不欲再多说,只道:
“你想要继续一年之约也可以。
但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我们还是少见为好。”
“阿.,不要再来找我了。”她看着他,眼里毫无爱意,无波无澜仿如在看平常人,认真地说,“我不想伤害你。”石壁背后,文喜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欢喜剑。
静室里静谧如初。
没了另一个人的气息,自然更安静,更适合修行。
不仅静室安静,整座无暇峰都很安静。除了风声和鸟雀虫鸣声,两个小童的呼吸声,便没了其他声音。但不知为何,蔺霜羿却一时难以入定,心底还莫名生起了一股莫名的燥意。他盘腿闭眼坐在蒲团上,还是觉得脸上不舒服,最后终是忍不住用手擦了擦被乘袅亲口的地方,擦了好几下,直到那块地方发
“无暇,有好消息了!”
正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蔺霜羿手指微顿,转头,果然看见了数日未曾出现的姬赤野。
他心尖微动,手上动作停下。
姬赤野明显很兴奋,不等蔺霜羿询问,他已经自顾自道:“我查到了卫九幽曾经待过的一处洞府。这些日来,姬赤野之所以没有来无暇峰,便是为了此事。当然,这也是蔺霜羿托他帮忙的。
因着乘袅太粘人,蔺霜羿行动多多少少不如以前方便自由。
记得有一日,他不过独自离开了无暇峰不到两个时辰,再回来时,看到的便是眼睛都哭得红肿的少女。自那之后,她黏得越发紧。
若要出门便得带着她,实在麻烦。他知乘袅很看重即将到来的九胥大比,最后,蔺霜羿便只能把此事托给了姬赤野。皇天不负有心人,姬赤野努力了多日,总算有了一个好消息。
姬赤野激动道:“那洞府外设有阵法结界,我不曾进去探过,但我查过资料,发现这是卫九幽飞升之前最后待过的地方。“我觉得里面定有线索,极大可能有解除情人咒的法子!”
“无暇,你马上就能解脱了,高兴吧?”
咔嚓一
“什么声音?”姬赤野正说得兴起,一道清脆的碎裂声忽然响起,他耳尖微动,顺着声音看过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诶,无暇,你的佛珠怎么裂开了?”
那佛珠可是蔺霜羿亲自炼制,用的材料与普通佛珠不同,便是大乘修士也不能轻易毁坏,怎会无故碎裂?姬赤野是知道这串佛珠是用来辅助蔺霜羿修炼无情道的法器。
如今佛珠碎了,难道是蔺霜羿的修炼出了问题?
蔺霜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凝眉垂头,便看见手腕上那串佛珠手串不知何时竟颗颗崩裂。一股如岩浆般的炽烫四散溢开,冷白的肌肤上不知何时已是一片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