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1 / 1)

慕朝游 黍宁 1971 字 6个月前

张悬月叫来慕朝游, 还没来得及开口,前院突然传来了人们惊慌失措的喊叫。

那叫声凄惶尖锐,饱含着恐惧, 令张悬月浑身一个激灵, “怎么了这是?前面发生了什么?”

慕朝游怔了一下, 第一个一跃而出, 跑到前面看了一眼。

下人、宾客们四散而逃, 个个衣衫凌乱, 面色惊恐。慕朝游稍微费了点力气才抓住一个。

那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话都说不利索, “……有、有贵人不小心将那些鬼物放出来了!”

放出来了?慕朝游又是一怔。坦白说, 她并不是很同情这些玩变态的又被鬼物反噬的家伙。

但那人说那些小鬼跑跳极快, 似乎往松云院的方向溜了一个,她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她想,前院有王道容坐镇, 应出不了太大的差错, 王羡身上有王道容的符箓禁制保护,应该也暂无性命之忧。可松云院里却都是诸如小蟹阿令在内的弱质女眷。

这些鬼物身材矮小, 杀伤力实在有限,当务之急还是先暂稳住局势, 叫人别到处乱跑。

“你们小郎可在?若不在快请你们小郎回去。”

说完便掣出袖中的短剑赶回松云院,张悬月面色苍白仓惶地站在门前,频频顾盼,“这到底出什么事了……?”

慕朝游走过去交代了事由, “小人看过那些鬼物, 不过五尺大小, 害不了人性命, 娘子且命大家伙先回屋歇着,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她容色冷静,乌眸清明。张悬月好似一下子便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论如何都不肯放开了,“当、当真吗?阿酥你别走,我害怕!”

慕朝游一时挣不开她,只能保证自己快去快回,又回到屋里取了一沓自己之前画好的符箓塞到她手里,“娘子若真遇到了,不妨用这个。”

张悬月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小郎倒是在家里准备了!可我、可我不敢呀。”

慕朝游反问:“冀州兵乱不休,娘子战火里蹚出来的,杀人无算的胡人都不怕,又怎会怕这些行尸走肉?”

张悬月嘤嘤哭道:“这……这不是鬼么……我心里发慌。”

她好说歹说,磨得嘴皮子都要起皮了,张悬月这才勉强松动,咬咬牙松开了她,一双美目盈盈含泪。

这真是不出事儿不知道谁最忠心得用。

“你……你可要早点回来啊。”

慕朝游被她瞧得脊背发麻,直到转身走出好远,背上仿佛都跟随着那道望穿秋水的哀怨目光。

整个王家后院此时几乎快闹成了一锅滚粥,仆从与宾客惊悸四散,慕朝游想了想,就近找了间宽敞的大屋,捡了些草木石块,摸出袖中的符箓,匆匆布置了个简陋的阵法。

她提剑一路逆流而上,正巧就遇到了几位被一个红发小鬼吓得两股战战的贵宾,她想都没想,一剑结果了那个小鬼,抓住这几位贵宾,就往那大屋里丢。

那些人来之前都敷了粉化了妆,这时个个如惊弓之鸟一般风度全无,慕朝游也分不清谁是谁。

她一剑杀了小鬼,浑身溅满了污秽,那些人也不敢骂她冒犯。

倒是其中一个周姓的士人临危不惧,方才拔剑与那小鬼相对,风度也颇为儒雅。那周姓士人见她满身污秽,眼里充满了欣赏赞叹,问得她的姓名,还赞她一声的勇气,是个猛妇。

慕朝游自然不会将这些记挂在心里。

她本来还想去找王羡和谢蘅,奈何人多眼杂,实在找不到他二人到底在何处。好在王家的护卫终于回过神来,介入其中。

因王道容身份特殊,府内常年设有阵法,备有符箓,护卫们虽无斩妖除鬼之能,但一个个训练有素,一时间倒也稳住了局势不至恶化。

——

刺耳的尖叫划破了长夜,同时也打断了王道容与谢蘅之间无声的对峙。

谢蘅面色微微一变。

王道容也抬起脸来,喃喃:“朝游。”

谢蘅不约而同:“慕娘子。”

混乱来得太突然,两人同时念及一人,此时已无暇他顾。王道容深深瞥了谢蘅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荷花池畔。

慕朝游见骚动渐渐平息,知晓局面已经稳定下来,便遵守承诺折返回了松云院,抱剑守在张悬月门前。

夜渐渐地深了,慕朝游如门神一般稳坐不动。

张悬月悄然推开窗,瞧了她一眼。慕朝游坚韧沉默如一块冷硬的岩石融入了黑夜。

张悬月感到一阵久违的安心,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与动容。

远处忽然亮起几团亮光,拳头大般的黄光在黑夜里上下左右地摇晃。

有王家的下人提灯来问松云院的情况。

张悬月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快步冲到门口问:“郎主呢?!郎主如何了?”

那下人说:“郎主目下无恙,祸起时多亏郎主与小郎指挥若定!那几个鬼物都已被小郎剿灭了!”

张悬月浑身上下紧提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朝天念了句佛号。再看向眼前的下人,忽然觉察出这人面色不对,神情犹豫。

张悬月面色顿时又变了,厉声问:“你是不是骗我?!郎主呢?郎主如何了?”

那人见瞒不过去,慌忙丢了灯笼,匍匐在地上磕头请罪,“小人不敢瞒娘子!小人说的都是真的!是郎主怕娘子担心,不准小人告诉娘子。”

张悬月一听,魂简直都要飞了半截儿,手脚都软了,“郎主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人这才踌躇开口,“郎主倒无性命之忧!只是此前误食了些五石散……又要勉力指挥众人御敌,为鬼气所染,发作得猛烈了些……”

五石散?张悬月心里先一惊,又松了口气。

王羡素日里不碰这个她是知道的,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哄骗他误食了这个。这东西说好办也好办,吃得多了会觉得浑身发热,脱光衣服快步行散,将药效泄出来就行了。

但看这人模样,鬼知道王羡此时情况有多严重。

这东西能壮阳。助兴,在女人身上行散也是常有的。王羡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恐怕也是怕一时情难自禁,作出丑事来。

张悬月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回眸瞧见廊下抱剑的慕朝游。

她这些时日到底没有能下得决心来促成王羡与她之间的好事。

可今日遇险,菱花那几个臭丫头不中用,吓得六神无主,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虽是伎身却也晓得好赖,懂得感恩。

今夜瞧来,阿酥临危不惧,有勇有谋,有胆识有忠心。

张悬月定了定心神,说,“郎主正受苦我怎可丢下他不管!”

“既然郎主不想叫我插手,那我便叫个侍婢代为照拂吧!”

那人要推辞,“这……”

“你放心,”张悬月柳眉倒竖,“这侍婢平日里也是郎主极为信赖的。郎君就算怪罪,也有我担着,怪不到你头上来!”

她冲慕朝游招招手,一无所知的慕朝游走上前来。

第一眼,慕朝游就觉察到了张悬月神情古怪,不一怔,“娘子有何吩咐?”

张悬月屏退了那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将那人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表情殷切,大有推心置腹之意,“实不相瞒,郎主前不久被人骗吃了五石散,如今又被鬼气所感……阿酥,我瞧出来你似乎略通阴阳术数,你是个好孩子,求你帮我去瞧瞧他!”

慕朝游怔住。

……她虽略通术数,但不懂医术啊,更不懂五石散和鬼气对人造成的影响,既然有王道容这个专业的在,何不去找他?

张悬月的手握得紧紧的,勒得她指骨发痛,对上她诚恳的视线,慕朝游忽福至心灵般地明白了她的暗示。

她不懂医术,但是如今已略通人心。张悬月没有把话说得太清楚,但意思已经一览无遗。

四周蝉鸣细燥,前院隐约传来人们奔走的脚步与说话声。

慕朝游安静地伫立在夜色中,她似乎挣扎了很久,又似乎只思考了一刹,在这一片喧闹之中,她听到自己的嗓音,吐字很清晰,也很坚定、像清晨的湖浪,推动她奔向未知的彼岸。

“好。我这便去瞧瞧。”

王羡将自己关在澹楼的书斋里,那个仆役打着灯笼领着她上了楼,停在门前口称张娘子放心不下派了身边的女侍来。

书斋里静静地,隔了一会儿,才传出男人急促的吐息,往日清亮的嗓音因为隐忍喑哑得令人心惊。

王羡浑身发热,将自己埋在榻上,艰难回复,“不见,谁都不见——”

那仆役给了慕朝游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慕朝游想想,径直走上前,扣响了房门,“郎主?”

她的嗓音犹如一汪清泉流泻进了王羡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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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已经渐次平息。

王羡误食了五石散,方才以一介凡人之身勉力指挥众人疏散撤退,已近乎耗空了他所有的精力。余下的应酬善后工作只能暂且交给王道容。

谢蘅跟随在王道容身侧,目睹他打着一盏灯笼,有条不紊地一一俯身行礼、道歉、安慰,神情甚恭,意态柔和。

这本来就是几个吃醉了酒的糊涂蛋闯出来的祸事,此刻那几个人满面羞惭,扭过身以袖掩面,不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众宾也非黑白不分之辈,更站起身回礼。

周泰叹息:“这哪里是你的错处!若无芳之你今日挺身而出,力降群魔又怎么会有我们这些老骨头平安无恙!”

王道容不卑不亢,容色平静,一揖到底:“明公太过客气。此事出在我家中,便是寒舍未曾尽到护卫之责,令诸位大人受惊了。”

周泰安慰他两句,又仿若记起一事来问,“对了,贵府有个女婢……也略通阴阳术数?”

王道容不动声色地听了,“明公是说阿酥?”

“对,正是她!方才闹起来,多亏她一人一剑护我们性命!此等忠义的小娘子,定当好好嘉赏才是!”

王道容闻言只满口答应,“小子记住了。明公今夜受惊,且好好歇息罢,余下诸事不妨等明日再说。”

待王道容走出客房,一直默默无语跟随在侧的谢蘅,方才开口问,“你知道了?”

他问的自然是刚刚周泰口中的慕朝游,与方才二人未竞的话题。

王道容“嗯”了一声,“原本只是猜测,而今——”

谢蘅:“而今?”

王道容驻足,淡淡说:“而今是确信。”

夜风吹动他掌心烛火微漾。少年乌发飞扬,眉眼认真清淡,但没人敢怀疑他此刻言语中的份量,越轻描淡写越见惊心动魄。

谢蘅也没有怀疑。

他顿了半秒,抬起脸,迎上王道容冷淡刻毒的目光,“你猜得没错,我与慕娘子确已有夫妻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