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承昀的寝宫, 温别桑连连惊叹,承昀自己住的院子,比他们一家三口住的还要大很多。
尤其是整个寝宫内极尽豪奢, 里面竟然堆满了这个季节不该出现的鲜花, 满满当当的鲜花里面又摆满了各色的精致玉器和奢华摆件,墙上甚至还有许多一看就与众不同的绝世神兵,每把神兵旁边都有手写的介绍。
温别桑一一浏览过去,从神兵的名字到神兵的来历到神兵浴血的经历,连连赞叹。
到了吃饭的时候,他更是开了眼界。长得像仙女般的宫人姿态优雅地鱼贯而入,没人手中都端着一个托盘, 一道一道地摆在桌子上, 旁边竟然还有人唱诵,菜名多到让温别桑应接不暇, 只见到长桌上陆续被摆的满满当当,仔细数来竟然有数百道。
温别桑从惊叹到安静地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只睁着圆圆的眼睛去看。
承昀偏头扫他一眼, 懒懒挑眉:“怎么样?”
是不是感觉到了你我世界的参差?
温别桑并没有如他所愿的夸奖, 而是有些疲倦地道:“可以吃了吗?”
“来人,布菜。”太孙开口, 很快有人上前伺候, 温别桑指哪个,便有人将哪个菜夹到他碗里。他扭脸看看太孙,发现他并不指挥别人布菜, 几乎有什么吃什么, 便道:“你没有很爱吃的吗?”
承昀轻叹, 带着点虚伪的忍辱负重, 道:“身为皇室之人,即便见到喜爱之物也不可多用,否则很容易被人盯上投毒。”
温别桑的眼神立刻同情了起来:“你真可怜。”
这可不是太孙想要看到的反应。
承昀淡淡道:“这是我拥有这些的惩罚。”
温别桑依旧没有察觉到他自怜之下隐隐的炫耀,他看了看承昀,挪动椅子走过来,主动把一个鸡腿放在了他碗里,道:“这是我爱吃的,应当没有人知道我的喜好,你今天可以多吃一点这个,很好吃的。”
承昀瞥了一眼他的表情,看他真真诚诚眼眼巴巴,眉头皱了一下。
饭后,承昀又带着温别桑去了后院湖畔,让他在四周挂了帘子、中间摆了炭火的湖心亭里窝着,自己则拿了把神兵去冰上舞剑,温别桑先是趴在围栏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承昀舞了一阵,没听到叫好声,也没听到哇塞的惊呼,反手将长剑背于身后,轻巧地掠来他身边,不快道:“怎么,我舞的不好?”
“好,好的很。”温别桑揉了揉眼睛,软软道:“但是我有点累了。”
看累了,也‘哇’累了。
“真没用。”承昀反手将长剑丢了出去,湖畔立刻又一个比他大了几岁的少年飞身接过,温别桑偏头看了一眼,承昀已经撑着护栏跃入亭中,道:“便在暖亭里躺一会儿吧。”
厚重的挡风帘全部垂了下来,将湖心亭遮的严严实实,亭内当即一片昏暗,只有炭火轻轻燃烧的声音。
那小榻对于小少年来说还是有些大了,太孙坐在炭盆前看着上方蜷缩的小小身影,这东西倒是很爱惜自己的身体,自顾自的拿了他的大氅盖在身上,小身子可以完全蜷缩在里面,睡得香得很。
承昀心中仍有些不甘,但又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温别桑再开开眼……
他有些后悔今日安排的旅程过于密集,竟然还把人给看累了。
又有点泄气。
感觉自己白忙了一场,温别桑根本不像是以后会主动找他的样子。
他很快发现自己误会温别桑了,后者一觉醒来,又开始夸他:“你竟然能在冰上舞剑,真的好厉害,一点都不会滑吗?”
这表现简直像是剪掉了中间睡觉的一环,承昀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习武之前是要先扎马步的,我下肢稳得很。”
“娘说你跟我一般大,你也才十二岁吧。”
“啧。”承昀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你看我们像一般大的人吗?”
温别桑在他面前踮起脚,承昀挑眉。温别桑踮的摇摇晃晃,道:“但是娘说我们是同一天出生的。”
“……你竟是与我同一天?”承昀惊讶了:“正月十六?”
“嗯。”温别桑点头,因为踮脚的缘故,本来就下肢不稳,一下子朝他身上趴了过来,承昀下意识抬手,温别桑已经扶住了他的胸口,露出笑容,道:“我比你还早几个时辰呢。”
四目相对,承昀眸子无声闪了闪。
温别桑就这样踮着脚,摇摇晃晃,身量在四季的变换中逐渐抽长,可始终都没能追上太孙殿下。
“得了得了。”时光荏苒,几年之后,同一条长廊下,从小少年长成大少年的太孙抬手把又踮着脚来追自己的家伙按了下去,道:“我看是你爹娘舍不得给你吃,才叫你长得这般慢。”
“娘说我晚长。”
太孙唇角微弯,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映着面前漂亮精致的脸庞,道:“这可麻烦了,你总比我长得晚一些,那不是一辈子都追不上我了?”
说罢径直转身,温别桑立刻放下脚后跟追上。两人面容都有了些许的变化,不变的是温别桑那双尤其澄澈的眼眸,依旧如天池山的水一般,纯净无暇。
一点小情绪都在里面显露无疑。
这会儿带着一点不高兴:“你又不能长到天上去。”
“说的好像我停止生长之后你还能继续一样。”
“说不准呢?”
“是啊。”承昀懒洋洋:“说不准呢。”
温别桑停下脚步,承昀走了两步,又回头,微微一顿,露出笑容,哄道:“我错了,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了,嗯?”
“哼。”
“近日皇祖父又赏了我些好东西,要不要去看看?”
温别桑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马上把不快的情绪甩开,道:“要!”
温别桑又从承昀的藏宝库里挑了件好东西,他倒是也不贪心,每次被惹生气了就只挑一件,其他的再好再喜欢都不多拿。
明明是个小财迷,还挺有原则。
“晚上还回去吗?”出门的时候,太孙开口:“要不要出去逛街,回来一起睡?”
“娘说了不许。”温别桑道:“此处是皇宫,不是给我睡的地方。”
“你都多大了,你看戚平安和宋千帆,他们会经常把娘挂在嘴边吗?”太孙道:“宋千帆近日在醉仙楼旁边张罗了个附楼,造的可漂亮了,还有那登月台,你不想去?饮酒赏月,何其快哉?”
“娘说小孩子不可以喝酒,出门也要酉时之前回家,不然她会担心的。”
“娘娘娘,天天你娘,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玩了。”
温别桑用不解又茫然的眼神看着他。
承昀:“……罢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温别桑乖乖走出去,出门前,又回头看他,“我想让你送我。”
“……”承昀只好道:“好好好,我送你,小没出息的。”
两人坐在马车上,温别桑又来看他,道:“你真的不跟我玩了吗?”
他眼神里有些紧张,还有些一旦得到答案就会决堤的难过。
“骗你的。”太孙撇嘴,道:“但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有些自己的主见,不要总问你娘……她近日没去雷火营吗?”
相处几年,承昀也发现了温别桑身上的火器天赋,连带得知了温宛白此前是做爆竹生意的,引荐之后,这母子俩在皇祖父面前可是大出风头,如今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母子火器师。
“娘近日有些新的想法,自己在房中琢磨呢。”
“她要是去雷火营就好了……”承昀道:“这样就没时间管你了。”
“她若去的话,肯定会带着我的。”
“……”承昀叹了口气,放弃了把他带坏的想法。
马车很快停在了相府门口,温别桑下了马车,忽然又转脸来看:“你明天还找我玩吗?”
他显然在担心承昀说再也不跟他玩了那句话。
承昀故意道:“我若不找你,你是不是又要哭?”
温别桑点头。
“……那我还敢不来吗?”
承昀没好气,却见他又抿了抿嘴,看上去有些难过。
“怎么?”
“我希望你是真心想跟我玩,而不是害怕我难过才跟我玩。”
有什么区别啊……承昀忽然很想咬他一口,他伸手捏了一下对方的脸颊,道:“当然是在乎你才跟你玩啊,笨东西,快回去吧。”
温别桑高兴了,脸颊在他手上蹭了蹭。
承昀手指无声颤了一下,温别桑已经跑向了耳门,在门口又扭脸朝他笑了一下,承昀一时有些炫目,直到对方消失在门后才回过神。
太孙低头看了眼自己被蹭过的手指,上方仿佛还残留着凝脂般的触感,他平静地缩回手,一边坐回车内,一边有些莫名——
我这是怎么了?
当天晚上,太孙做了个梦,梦里他成了一个妻管严,而那个妻不是别人,竟是——
那个笨东西!
太孙腾地从床上惊醒,目光呆滞,满脸不敢置信。
他很清楚,自己对那笨东西百般宽容,那是因为对方又呆又怪又单纯,还是个小哭包,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家救过自己。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娶对方,竟然还成了妻管严……
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这个梦绝对不是预知梦,他平静地想着,这必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梦境。
可……
梦中亲密的景象浮现在脑中,太孙忽然满脸通红,猛地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有两日,承昀都没有主动去找温别桑,温别桑奇怪之下,自己来了太子府,却被告知对方不在府中。
温别桑莫名其妙,道:“是去找宋千帆了吗?”
“奴才……也不清楚。”
温别桑看着庞琦,庞琦无声移动视线。
温别桑安静了一下,道:“那你告诉他,我明日早上再来找他,让他在府中等我,好吗?”
庞琦连连点头。
翌日,温别桑果然来了,庞琦一脸心虚:“殿下被陛下,叫走了……”
“那我进去等他可以吗?”
庞琦略有犹豫,温别桑看着他,偏了偏头,道:“你需要通报一下吗?”
“对,奴才要去通报一下。”庞琦刚刚接下这个台阶,便见他两眼一片湿润,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殿中,太孙猛地跳了起来,又惊恐又愤怒:“你怎么连这种当都上?!”
庞琦一脸惭愧外加心虚:“老奴也没想到,桑公子竟然还会诈人……”
“他就是看着笨,你还当他真笨呢?!完了……”承昀左右踱步,忽然又冲去了自己的藏宝室,从里面抱了几个珍贵的木盒,大步走出来之后瞪了庞琦一眼:“还不快去备马!”
备马的时候,天上开始一片阴沉,等承昀坐车前往相府,已经开始啪嗒啪嗒落起了雨。
太孙坐在车内,由着雨打车顶,反复确认了一下手中几件宝贝的价值,想着稍后哄人的措辞。
他倒是不担心温别桑不肯见他,因为温别桑并不是会故意跟人闹脾气的人,以往他即便再怎么生气,也一定会给承昀解释的余地。
不过……这事儿要怎么解释呢。
总不能直接跟人家说,我梦到咱俩在床上嗯嗯啊啊……
太孙吸了口气,又陡然泄气,红透了的耳朵里冒出两股热气。
他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四房的院落,熟门熟路地摸到了温别桑的门口,把伞放在屋檐下,犹豫着抬手敲门。
里面无人应声。
承昀轻咳一声,道:“阿桑,是我。”
里面还是无人应声。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来,你开门看看?”
“砰!”什么东西砸了门一下,太孙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眉心微微一跳:“阿,阿桑……我是承昀啊。”
“砰!”
又是什么东西砸了门一下,太孙整个呆住了。
他确定了,温别桑,正在对他发脾气。
太孙在外面站了一阵,步伐轻巧地绕墙来到了窗户底下,抬手拉了一下窗户。
窗户被拉开了,承昀站在外面,雨水淋在他的背部,他看到了窗内的温别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太孙讨好一笑:“我给你带了好东西……看看?”
“为何闭门不见。”
“……先看看我的东西,消消气?”
“为何闭门不见。”
“你看,我要完全湿透了,先让我进去吧。”
“为何闭门不见。”温别桑的声音大了一些,道:“你若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日后便不要再来找我了!”
太孙:“……”
他感受着背部的雨水,目光跟温别桑对视。
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
温别桑为何要用日后不要找他做威胁?他知道自己在我心中很重要?他知道我很在乎他,他知道……
太孙眸色微暗,板起脸道:“你何时知道的?”
“我又不是傻子。”宫承昀好几天不见他,他若是不知道对方是在故意不想见自己,那他就是真的笨东西了。
温别桑瞪着承昀,承昀皱着眉头,缓缓道:“所以你现在就是故意跟我闹脾气了?”
“难道不是你先不肯见我的吗?”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生气!”
“难道我就不生气吗?”
“……”承昀深吸一口气,目光盯着他漂亮的脸,又盯了盯他红润的唇,下意识抿了一下舌尖,道:“你知道我生气了会做出什么事吗?”
温别桑疑惑,又气恼:“怎么,你要让自己淋死在外……”
承昀忽然从窗外欺身,重重堵住了他的嘴唇。
这一下亲的又狠又快,温别桑愣在原地。
承昀已经火大地抽身,用恶劣掩饰着加速的心跳,道:“看到了吗?快点给我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