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一根不够?”裴潺眼皮一跳, “他要几根?”
广白摇头,“主子,买吗?”
“买什么买。”他有钱吗?再说了, “就凭他这句话,十根也喂不饱。”
白星南的那些书籍特挑说书的地方散,一个晚上过去, 钱家已身败名裂。所有人都知道了钱首辅当年靠盗取梁钟的策论,谋取了功名,钱家以此荣华富贵了十几年。
钱首辅自缢, 钱家大爷也没再抵抗,认下了钱家舞弊的罪名。
按欺君之罪论处, 应满门抄斩。
定案的当日, 白明霁来了一趟刑部, “朝廷动荡刚平复,流的血够多了, 还望裴大人能以大局为重, 手下留情。”
裴潺没说什么。
他要的是公道,并非杀戮。
钱首辅舞弊至父亲梁钟怨死, 该杀。
钱大爷雇死士灭口,也该死。
最终钱家为这一桩陈年冤案赔上了两条命, 其余人免去了死罪, 却不能再继续享受荣华富贵,钱家所有人去除官职,一夜之间沦为了平民。
且十年之内, 钱家三代, 不许参与科考。
案子的结果, 梁家也恢复了清誉, 当年被判定科考舞弊的梁钟,得以沉冤昭雪,尸骨也能葬回梁家的祖坟堆。
隐藏了十几年的仇,报了。
但却欠下了一个大人情。
白星南传话的当日,裴潺便去了一趟白府,到底还是掏出压箱底的钱,买了一根人参上门,咬牙递给了白星南,“白二公子身子可好些了?”
说话时,白星男南正在吃他先前送的那根人参。
人参炖鸡,为人间大补。裴潺看着他咬下一大截,犹如吃土豆,心口有点疼,想告诉他人参不是这么个吃法,他一根能吃好几年,但东西已经送出去了,自己管不着,唯有含笑道:“二公子喜欢人参就多吃点,吃完了,裴某再送来,保准管够。”
“吃多了也不行的。”白星南冲他委婉一笑,“就算裴大人送的起,我身子也受不起。”
他倒是知道。
白星南突然靠近他,低声道:“我这还不是为了裴大人您好?”
裴潺眉头轻轻一挑,好奇怎么为他好了。
“别说裴大人这等有恩必报的皎皎君子,就算是我这样的废物,欠别人一点东西,夜里也睡不好,恨不得立马寻个机会,恩情两清。”白星南一副我懂你的神色,体贴地道:“这不怕裴大人太过于内疚,先让裴大人舍些财,你心里也好过一些。”
裴潺:“……”
先?
那就是还有后。
裴潺看着跟前白星南这张‘善解人意’的脸,知道往日是自己看走了眼,这位白二公子哪里是个废物,他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人精。
“多谢二公子体谅,照二公子所说,裴某欠了人情,该怎么做才能睡个安稳觉?”
白星南腼腆地笑了笑,“其实,裴大人不必这么客气,我不过是断了两根肋骨,挨了十几刀,缝了几十针,嘶......真没什么的。”
裴潺笑笑,“说吧。”
“裴大人真是.......”白星南颇有些盛情难却,“裴大人非得要还,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能让裴大人至此之后再也不会念着此事。”
那倒真是一个好办法,裴潺干脆地道:“你说。”
白星南:“我缺个二姐夫。”
裴潺:……
二姐夫。
她二姐是谁?不就是那位白二娘子。
裴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看。”白星南轻叹了一声,“我说裴大人不必记在心上,裴大人非得要报恩,我倒是说了,你又为难了。”
裴潺默然,倒不是他为难,而是他这辈子手上沾过的血太多,不适合有家,何况那位二娘子娇滴滴的,胆子又小,他怕往后一成亲,她整日洗面就不好了,裴潺捏了一下眉心,问白星南,“不能换一个?”
白星南摇头,突然自嘲一笑,“裴大人应该知道如今我白府的情况,大伯已去,白府往后的路只会更艰难,纵然有晏侯府阿姐,但关键时候孤掌难鸣,一个人的声音难抵千万张嘴,就拿这次来说,侯府背后若是能有一个站在统一战线的姻亲盟友,不至于平白遭受这一场劫难。我与兄长常年受尽欺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白家这一辈无人才,撑不起事,裴大人身为刑部侍郎,虽有恶名在外,但我知道裴大人从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严酷不酷吏。我白家不求势大,但求遭受冤屈之时,能多一个人替我们主持公道。”
白星南看着目光深邃探究的裴潺,没有隐藏自己的目的,摊牌道:“所以,我要的不是裴大人一时的回报,我要的是一辈子的相护,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与裴大人成为一家人。”
裴潺再一次对白家的这位二公子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本以为是个纨绔草包,没想到是个藏拙的智者。
白家有他完不了。
答应吗?
他能预料得到今后的自己会有多少麻烦事,自己一个人过惯了,没有牵绊也没有软肋,这些年之所以能遇事果断,便是因为他没什么可怕。
有了家就不一样了,顾虑的东西太多。
白星南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道:“二姐姐温婉知事,裴大人娶了她,不是累赘,是铠甲,余生只会幸福。”
幸福?
失去的太久,他都忘记了是什么滋味。
脑子里倒是想起了那张看似胆怯实则却有些倔强的脸。
不知道娶回去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话都说到了这一步,他要是再推脱,只怕对二娘子的名声不利。
虽说在刑部过了一夜,她的名声已经没了。
娶吧。
想到往后每日都能看到那张巴掌脸,被吓得瞪大眼睛,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裴潺没说话,突然起身把白星南手里的那碗人生汤夺了过去,“少喝点,喝多了当心流鼻血。”转身放在了身后的木几上,微抬下颚望向了一脸疑惑的白星南,扬唇道:“弟弟。”
白星南:“……”
事情办完了裴潺没再留,白星南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跨出门槛,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去。
人刚出来,便在前院长廊上与对面的白明槿撞了个正着。
白明槿今日去了一趟晏侯府,去看白明霁,顺便帮她整理了一会儿账目,留在晏侯府用完午饭才回来。进门时也没打听府上有没有客人,冷不丁地遇上,与丫鬟说话时的一抹笑还没来得及收,便撞入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内,神色一愣,犹如月牙一般的眼睛眼见地慌乱了起来。
那日裴潺同她说的话,她都记在了心上。
脚下一阵乱打转,犹豫片刻后,竟转身落荒而逃。
裴潺:“……”
望着那道转身离去的背影,头上的步摇似乎都晃到了脑后,裴潺眉头一拧,转头问广白,“我有那么可怕?”
“还,还行。”广白干笑了两声,他实在无法违心说出‘不可怕‘这三个字。
裴潺也没心理他,目光依旧落在了那道背影上,见其返回去后,走了底下的穿堂,抱着胳膊思索一阵后,突然往后追上几步,从边上的阑珊上翻越而下,正好落在了小娘子跟前。
白明槿被从天而降的他吓了一跳,提着裙摆连连后退几步,裴潺生怕她又跑,步子一迈,先跨到她跟前,伸手隔着衣料抓住了她的手腕,“跑什么?”
“裴,裴大人。”白明槿脸颊瞬间晕出了一抹嫣红,一双眼睛似有流光,楚楚地看着他,满是疑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裴潺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没那么冷硬,声音也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名字?”
“啊?”白明槿没听明白。
“我问你名字,叫什么?”要提亲了,总不能还叫她白二娘子。
白明槿更疑惑了:“白,白明瑾。”
京城内高门世家里的姑娘,他并非没有见过,但大多都记不住名字,但跟前的小娘子不一样,今后要朝夕相处,裴潺在脑子里默念了一番那个名字,确定自己记住了,才松开她的手,“我姓裴名潺,没有字。”
虽说她已经知道了他不是裴家人,但他不可能再去用回本名,即便梁家如今已翻了案,他也只能姓裴,因他在入刑部时,便是裴潺。
白明槿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京城内谁人不知他的大名,为何要与她特意相告?这样的疑惑在翌日早上,便解开了。
裴潺来提亲了。
丫鬟兴冲冲地跑进来,一脸雀跃,“娘子娘子……恭喜娘子了。”
近段日子白府面对的都是坏消息,白明槿不知有何好事可恭喜的。
丫鬟脸上的喜悦却未退,反而更盛,立在她跟前笑着道:“奴婢早就说了,娘子这样的姑娘,没有谁不喜欢,这不,裴侍郎今日就来提亲了。”
白明槿一愣,“与谁提亲?”
“娘子糊涂了?裴侍郎来自然是与娘子来提亲……”
“不行!”丫鬟的话还没说完,白明槿便打断道:“本就是救命之恩,我恩情未还,怎还能以此为由,赖上了人家?”
丫鬟被她说得一愣,见她起身疾步走了出去,忙跟上,一边追一边道:“英雄救美,裴侍郎前儿救了娘子,娘子嫁给他,岂不是佳话一桩,怎会是赖上了呢?”
白明槿脚步没停,摇头道:“自古英雄从不缺佳人,京城内有才有貌的姑娘数不胜数,我算哪门子的佳人?他过得已经够苦了,二十几年来,做的事没有一件是自己喜欢的,再让他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他的人生便彻底没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