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白二公子。

那个不学无术的蠢货？

裴潺极度怀疑, 借着月光，静静地打探着她的眼底。

白明槿怕他，更怕他的目光, 下颚被他抬起来逃不掉，只能闭上眼睛, 心想, 他总不能撑开她的眼皮, 把她的眼珠子露出来，看看她有没有说谎。

裴潺：......

她眼睛一闭，两人之间的气氛便完全变了, 适才他这般动作, 还能称得上是审问, 如今算什么？

大半夜, 他托着一个姑娘的下颚, 两人不到五指的距离，姑娘还把眼睛给闭上了。

他没见过如此心大的姑娘。

不过他也没有接触过什么姑娘。

若是换做旁人，她这只小白兔必然遭殃。

得亏是他。

如此，倒是想起了那些传闻, 这位二娘子似乎喜欢自己。

原本要挪开的目光, 顿了顿，多看了一眼。

月光明亮, 能清楚地看清她的五官，她一张脸和他巴掌差不多, 眼睫卷翘, 鼻尖小巧, 嘴......就在他的拇指之上半寸不到的位置, 朦胧的月色也没能掩盖过那抹嫣红。

挺好看。

裴潺瞥开目光, 手松开了她，接着他的审问，“白二公子写的，怎么在你这儿？”

半晌没听她回到，一回头，便见适才还敢扒拉自己衣袖的姑娘，匆匆地退回到了门口，一双眼睛防备地看着他，生怕他靠近一般。

裴潺一时失语，“我对人肉不感兴趣，问你话，你回答便是。”

白明槿点头如鹌鹑，“好。”

裴潺：“......”

跟前的姑娘到底与他刑部地牢里的犯人不同，他不得不耐下心来，再次问了一遍，“你知道这册子里写了什么？”

白明槿茫然摇头，“不，不知道。”

裴潺愣了愣，突然冷嗤一笑，“不知道，你会拼了命阻止我看？”

白明槿心都要跳出来了，“我，我答应了二弟，帮他好好照看，不，不能让任何人翻动。”

她不敢看他，一直垂着头。

裴潺又问：“命都不要？”

“二，二弟说，那木箱内的书籍，是她花了好几年的心血，才整理出来，我不敢......”

“哦。”裴潺打断她，“所以你不识字？”

白明槿慌忙中点了个头，点完了才意识到这样的谎言，一揭就穿，只要随便拉一个丫鬟过来一问，他就知道自己说了谎，又道：“也，也不是完全不识字，会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问完便见对面的小娘子，抬起她的一只手，露出青葱五指，认认真真地对着他，掐了一截指甲尖，道：“这，这么点。”

裴潺：“......”

他算是明白了，就算今夜他熬一个晚上，也无法从这位二娘子身上审不出什么个结果，遂问道：“白二呢？”

白明槿摇头，“不在。”

她回答得太快，又引来了裴潺高深莫测的一眼。

白明槿只好老实地道：“不知道。”

她真不知道。

今日晏侯府被抄，府上个个人心惶惶，姨母说要去接姐姐回来，午后出去天色黑了也没见到人，便派了身边的丫鬟出去打听，人还没回来，院子里便来了贼人，一屋子的东西不要，直奔她的木箱。

自己多半已经暴露了，一旦这些东西落到了对方手里，她这些年的心血都将付之东流。她不知道那口木箱是不是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但若是再来一回，她还是会选择死不松手。

裴潺扫了一眼屋外，早就发现了白家的异常，“府上今夜这么大的动静，杀手都上门来了，一个人都没有？”

白明槿虽足不出户，此时隐约也知道府上今日为何如此冷清，“都，都出去了。”

倒也是，今夜侯府流放，八成都去看晏侯府的热闹了。

晏侯府......

他想到了她那位阿姐，还有很多事要做，没功夫在这儿耗着，招来了两个人，把屋内的木箱抬了出去，抬步往外走，正欲留下两人保护这位二娘子的安危，转头一看，院子里连个丫鬟都没。一个闺房姑娘，还未许亲出嫁，留两个侍卫来保护，到底不适合，传出去恐怕名声都要毁了。

带她回刑部？

刑部全是一帮老爷们儿，更不合适。

犹豫片刻后，看向了白明槿，“跟上。”

话音一落，白明槿立马到了他跟前，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她似乎很怕一个人留下来。

裴潺纳闷了，没人时她怕自己，有了旁人，自己倒似乎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转身出了白府。

刚到门口，便听底下的人来报，“侍郎大人，宫变了，李高反了！今夜挟持陛下，逼其退位，意图扶持太子登基......”

裴潺一怔，脑子里又回忆起了白大娘子说的那些话，太子的生母，白家那位续弦的大夫人，孟挽......

今夜果真要变天了。

孟挽已被他的人带回了刑部。

他骑马而来，来不及问白明槿会不会骑，回头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把人拉到了马匹前，道了一声，“上去。”

白明槿没骑过马，头抬起来，高大的马背与她而言，就像是一座山。

“得罪了。”裴潺突然搂着她的腰，把人打横一抱，没等白明槿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马背上，惊魂未定，裴潺紧接着翻身而上，坐在了她身后，底下的马匹晃动，白明槿的脊梁却在那一瞬之间绷紧。

坐下的马匹毫无征兆地往前疾驰，她整个身子不受控地往后仰，后背结结实实地贴在了身后人的胸膛上，陌生的温度烫得她周身都烧了起来，顿时面红耳赤，慌忙用力让自己的身子脱离出他的胸膛，可很快又第一次贴了上去，这回没等她动，侧腰突然被一只手稳稳地掐住了她，“不想腰断，就放松。”

腰侧的那只手占据了她所有的意识，不断地放大了她的感官，白明槿不敢动了，只能任由身子僵硬在他怀里。

她从未骑过马，不知道马跑起来，能这么快。

耳畔的疾风隐隐带出了一股陌生的气息，送进了她的鼻尖，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那熟悉的皂角香依旧如初，半点没变。

马背上多了一个人，速度已比往日放缓了许多，到了刑部门前，裴潺一刻都没耽搁，翻身下马，同样搂着白明槿的腰，利落地把人从马背上提了下来，放在一旁，然后头也不回地道：“去我屋里，等着。进门左拐，有处院子，最后一间房。”

白明槿一愣。

他，他屋里？

她一个姑娘，去他屋里实在不合适，可没等她拒绝，裴潺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了一道背景给她。

门口的人来来往往，目光太多，白明槿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浑身紧张，只能硬着头皮进了门，谁知一进去，人更多了，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适才刑部那位报信人的话，她都听到了。

今夜宫变。

只怕此时到处都忙成了一团。

刑部也不例外。

即便见到她后，有一些好奇的目光投过来，也没多停留，很快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反倒是她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站。

怕挡了人路，她刚挪了个位置，背后又险些撞到一人，吓得脸色都变了，慌忙让开，垂头磕磕碰碰地道了歉。

对方倒是好心，提醒了她一句，“小娘子跟谁来的？此处乃刑部重地，里面来往的个个都是爷们儿，小娘子还是找个地方回避得好。”

白明槿忙点头应，“是。”心头有些后悔跟过来了。

可来都来了，自己断然不敢一人回去，找了一处墙角，恨不得把自己贴在墙上，看到越来越忙碌的刑部众人，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今夜侯府被抄，宫中又生了变，至今她还没有阿姐的消息。

正煎熬，看到裴潺出来了。

白明槿快步上前，到了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裴潺眉头一皱，先出声问，“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待她回答，转头同身边一人道：“领白二娘子去房间。”

话说完，便从她身旁匆匆而过，一行人紧跟在他身后，不知是谁的说话声从前方传了过来，“晏将军回来了，没想到晏长陵竟然还真活着......”

白明槿愣了愣。

姐夫还活着？那阿姐呢？

“二娘子，这边请。”被留下来的正是广白，对白明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刚从外面回来，得知跟前的姑娘便是那位颇有眼光的白家二娘子后，态度极为殷勤，“今夜外面兵荒马乱的，二娘子万不可乱走，大娘子已经交代过了，要主子好好护着二娘子，二娘子先将就在这里歇一夜，待天一亮，主子便会送二娘子回去......”

听他提起白明霁，白明槿忙问：“阿姐可还好？”

“二娘子放心，大娘子好得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身狠劲儿与晏长陵有得一拼，国公府的国公爷和世子今夜均栽在了她手里。

—

天都快亮了，裴潺才回来。

一场宫变血流成河，带着一身血腥味刚回来，便见到了自己的门槛处坐着一位小娘子，身子蜷缩着一团，后背靠着他的门扇，头枕在臂弯里，歪向一边，一动不动。

裴潺一愣，转过头，用目光质问广白。

广白颇为无奈，为自己伸冤道：“主子，这真不怪奴才，奴才嘴巴都说干了，可二娘子就是不愿意进去，非说不方便。奴才说主子一个大男人没什么不方便的，大不了，待天一亮，主子去白家提亲，二娘子听了，更不愿意进去了......”

裴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