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里间通传, 将军回来了。”
“将军回来了!”
“大爷回来了!”
“老爷,福晋,咱们家大爷回来了!”
董鄂长吉从宫里回府, 刚进自家巷子, 等在门口的管事远远瞧见就忙不迭地跑回屋里禀报。
齐世和觉罗氏夫妻俩早就等着了, 齐世坐那儿喝茶,觉罗氏交代丫头赶紧叫厨房摆饭。
“这会儿都下午了, 长吉中午进京就去了宫里, 肚子定然还饿着。”
“领兵打仗饿肚子常有的事儿, 这才多久会儿,也值得你这般心疼。”
“你个老家伙饿坏了肠胃我才不想管你, 我儿可不像你!”
齐世随口说了两句,反被觉罗氏骂了回去, 齐世不吭声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咂咂嘴, 这养生茶喝到嘴里真没味儿。
都统府上的奴才簇拥着董鄂长吉进主院, 董鄂长吉看到阿玛和额娘,激动地跪下磕头:“儿子不孝,离家十余载都未曾回家看望您二老!”
觉罗氏眼含热泪, 忙叫他起:“你也是为了差事, 额娘不怪你。”
齐世打量着大儿:“去岁直亲王回京, 跟我说你差事办得不错,肯吃苦, 会带兵, 打仗也英勇。你很好, 不愧是咱们董鄂家的儿子, 为父以你为荣。”
董鄂长吉忍不住眼泪,低下头:“儿子,儿子没叫阿玛失望,儿子……”
“别结巴了,快起来吧。多大的人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你妹妹都没这般哭过。”
董鄂长吉起身,一抹眼泪笑道:“如今京城只有妹妹在,阿玛就只说妹妹好,不心疼我和嘉年了。”
齐世轻哼:“你妹妹孝顺,我自然心疼她。”
觉罗氏拉着儿子进门,轻轻拍掉儿子身上的雪,笑道:“别听你阿玛胡说,你阿玛心里可惦记你跟嘉年了。每次你妹妹过来家里,你阿玛只要在家,都会问一句你们好不好。后来呀,你妹妹干脆交代每个从福建回来的管事都在咱们府上请安,禀报你们的消息。”
“妹妹叶氏商行的管事都很有本事,他们哪里都敢去,什么生意都做得。”
说起叶氏商行,董鄂长吉嘴里只有夸奖的话,齐世嘴角微翘:“从你们兄妹小的时候,你们大伯就说了,菁菁呀,是咱们董鄂家最聪明的姑娘。”
觉罗氏亲手给儿子倒热茶,笑道:“你和嘉年不在家,不知道,七月二十那日,菁华大学开门,皇上领着百官和皇室宗亲去菁华大学参观,参观完菁华大学后呀,皇上当场封你妹妹为菁华大学士,入住内阁,当时咱们家都欢喜坏了,那些皇室宗亲呀,看咱们家的眼神都不一样。皇后拉着我的手夸你妹妹,还夸你额娘我了,说咱们家能养出你妹妹这般聪慧的孩子,都是你额娘我的功劳。”
齐世不乐意了:“怎么只有你的功劳了,皇上夸我了,说我养的儿女都有出息,是咱们董鄂氏的根儿好。”
觉罗氏不服输:“什么叫你家董鄂氏的根儿好,我没嫁进你董鄂家的时候,你家八辈儿祖宗养出过一位像我女儿这般能干的姑奶奶吗?”
这倒是没有,董鄂齐世反驳不了。
董鄂长吉忙和稀泥:“都好都好,我们兄妹都是阿玛跟额娘一起养大的,你们都有功劳。”
觉罗氏轻哼一声:“别理他,你阿玛前几日去茶楼听人说书,有个说书人讲,咱们家能出你妹妹这般人物,定然是董鄂家的祖坟埋得好,你阿玛就信了。”
董鄂长吉笑道:“管他是不是咱们家祖坟好,妹妹是咱们的姑奶奶是真的,来年哪回董鄂家祭祖,叫妹妹去上头香?”
说起头香,齐世又来劲儿了:“你这话说得跟董鄂家的其他叔伯一样,他们说你妹妹的名字和事迹,定然要写到咱们董鄂家的族谱上。”
能上族谱的女子本来就少,就算是嫁进皇家的女子,留下来的大多也只有一个姓氏。他的女儿不一样,不仅能留下大名,还能留下事迹呢。
“咱们妹妹这般的人物,能在董鄂家的族谱上留名,那是看得起他们,他们如何不积极?”
董鄂长吉道:“海军能有今儿的模样,咱们董鄂家的武官能在海军中说一不二,靠的就是妹妹给咱们留下的恩德。”
“你个傻小子,这话可不能说,这要叫外人听到了,那如何得了。海军是朝廷的海军,海军的话事人是直亲王,咱们董鄂家只是办差的。”
“阿玛,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在外面哪敢说这些,只是咱们董鄂家自己说说罢了。”
“自己家也不能说,说多了,总有说漏嘴的时候。”
“儿子记住了,以后不说。”
董鄂齐世还想知道叶家坡的事,觉罗氏说不着急:“长吉先去用饭,边吃边说吧。”
一家三口去饭厅用饭,边吃边聊着,吃完饭又上茶点,董鄂长吉跟阿玛额娘聊了一下午,等到用晚膳时,他一点都不饿。
不饿就不吃吧,待阿玛额娘用完饭后,董鄂长吉陪额娘阿玛在家里溜达消食,董鄂长吉笑道:“十多年未见,额娘还是跟以前一样年轻,阿玛倒是老了些。”
“你阿玛可不老,几个月前你阿玛西征回来的那时候那才叫憔悴,养了几个月好多了。”
“阿玛以后就留在京城养着?”
“养着吧。皇上叫我继续领着都统的位置,等到有合适的人……”
齐世看向儿子:“嘉年走的是文官的路子,家里只有你一个武官,你阿玛我若是退下来,这都统的位置,你要是不要?”
“阿玛,我想留在海军。”
自从弟弟嘉年从文后,董鄂长吉早就想过家里继承的问题。
原来他出京增加资历,就是想着等到回京后,再干个十几年,正好接阿玛的位置。如今不一样了,海军异军突起,又大有可为,留在海军比继承阿玛都统的位置更好。
齐世心里早就知道儿子的答案,今日听儿子亲口说出来,齐世还是有些失落。正红旗从创建之初,就是由他们董鄂氏领着,如今竟然不能传到他儿子手中了。
“阿玛您忘了,咱们家还有堂哥呢。”
“你堂哥也不错,自从回京任八旗护军统领后,一直稳扎稳打,十分得皇上信任。”
“这样不正好,堂哥守着北方,我领着族中其他子弟开拓南方,以后咱们董鄂氏,马背上的仗打的,海船上的仗也打的。”
董鄂长吉想留在海军中,除了为家族子弟多争一条出路外,还有个原因是为了妹妹。
妹妹的叶氏商行已经不是单纯的商行了,叶氏商行跟大清、朝廷绑得太紧。如今倒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是以后呢?
“我们董鄂家只要在南方海军中始终占有一席之地,就算皇家有其他什么想法,也要掂量掂量海军将士的意思。”
万一真不成了,他还能护着妹妹出海,管它叶家坡还是欧洲,哪里去不得。
“长吉,如今越发有做哥哥的样儿了。”
“额娘说这话,是想笑话儿子吗?儿子受妹妹庇护这么些年,若是这点事都不能帮妹妹想到,儿子也太没用了。”
齐世叹道:“好呀,我和你额娘只有你们三个孩子,就算我和额娘哪日去了,你当大哥的,定要护着你弟弟妹妹。”
“阿玛您放心,儿子不会让你失望。”
齐世拍拍儿子的肩膀,父子之间,男人之间,说到这里就够了。
董鄂长吉来京城为直郡王送请安折子,主要目的是让他回京催促海军的钢铁大船,隔日董鄂长吉换了身便装去瑞亲王府。
“我就知道哥哥今日要上门,胤禟今日都没去衙门,就在家里等着哥哥。”叶菁菁笑道。
胤禟请大舅哥坐,又亲手给大舅哥泡茶。
永乐笑眯眯地喊了声大舅舅。
董鄂长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地给永乐:“都是些珍珠、玉石,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懂,这是你大嫂为你们母女准备的。”
手臂长的箱子打开,各种颜色的珍珠和玉石堆满,那叫一个珠光宝气。
“哇哇!大舅舅,这个珠子好好看呀!”
胤禟凑过去看了眼,眼睛都睁大了:“这么大?这么好的成色宫里也不多见。”
董鄂长吉笑道:“这种好东西别说宫里,就算是住在沿海的富商家中也不多。”
数量太少,就算东西再好,当地官员也少给宫中敬献,以免上面人下回还要,他们手中拿不出来。
“谁说海军穷来着,这不是挺富裕的吗。”
“穷也是真穷,富裕么,上头几个还算富裕。但是都不是贪污变富裕的,而是叫族里人去沿海跟着商行做生意,慢慢攒下的家财。”
“你们董鄂家也有人做生意?”
“自然有,但都是些小生意,比不上妹妹叶氏商行的零头。”
胤禟微微得意:“菁菁天赋异禀,你们自是不须跟她比。”
胤禟想知道海军中其他官兵有多少人在做生意,做的都是些什么生意。
“具体多少官兵在做生意这个说不清,从将领到小兵都有。本钱少一些的,做些南北货生意,本钱多一些的,去叶家坡跟洋人做生意,买卖一些新奇玩意儿。”
叶菁菁回忆了下前些日看的账本:“直亲王府,鄂尔泰家做得还行。”
直亲王和鄂尔泰两家算是有钱有人有门路的,只这两家成立的商行还算有点规模,能登上叶家坡的外贸账册。其他都是小打小闹。
“瑞亲王放心,直亲王管得严,下面人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没人管,若是损公肥私,查到了都是从严从重处理。”
“大哥别这么严肃,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董鄂长吉才不相信瑞亲王是随便问问,不过他既然如此说,董鄂长吉也就不说了。
“菁菁,给咱们海军的船能不能提前给?”
“大哥,我知道你们着急,但是也不能太急。速度快虽好,质量也很重要。”
钢铁厂开业三个多月,已经两次扩产了,工人人手跟不上,如今只能先这样了。
“十二月初提船,能不能提前到十一月中旬?”
“大哥,只差半个月而已。”
“如果十二月初提船,能不能从五艘增加到六艘。”
叶菁菁:“……”
董鄂长吉态度坚决,叶菁菁只好问慧心:“什么进度了?”
“禀主子,户部给了十艘船的银子,本来预计来年三月前交付十艘船。如今第五艘船已经收尾了,海军若是想提前把船开走,应该也行。”
董鄂长吉满意了:“我下午就去菁华船厂等着。”
“大哥昨儿才回来,今天就走?”
“差事办完了,阿玛额娘我也瞧了,也该回去了,兄弟们都等着咱们的新船。”董鄂长吉催促:“剩下的五艘船也别等到来年三月了,争取年前交付吧。”
叶菁菁只想冷笑,你真以为在这个时代造一艘钢铁大船很容易是吗?
董鄂长吉心虚,轻咳一声:“总之,尽量吧,朝廷不是已经给银子了?”
“算了,不想跟你说,大哥你自己去船厂看看吧,工人们工作已经够努力了。”
董鄂长吉的心思都在船上,也不想留在京城了,从瑞亲王府回去家里,跟阿玛额娘用了顿午饭,下午就骑马奔去天津港。
董鄂长吉的贴身随从昨儿没有进京,一直留在天津港船厂这边,见主子回来了,他兴奋道:“主子,早晨我跟船厂的人去海上试船了,钢铁造的船就是不一样,忒结实了。关键是那么重的船,开起来还特别快,又快又稳当。还有船上的火炮,比咱们现在用的子母炮更小更轻,但是射得更远,威力更强。”
“新火炮果真这么好?”
“奴才亲自瞧见的,可猛了!听说新式的炮管用的钢材好,不怕炸膛,所以火药局那边加大了火药量。”
董鄂长吉下马后冲船厂而去,船厂隐藏的港口里整整齐齐停泊着四艘钢铁大船,在阳光下显得冷冰又壮观,即使还没上船,董鄂长吉也知道这船很好,是他见过最的好!
好东西呀!他们海军的好东西!
“主子,叫我说,还得是咱们家姑奶奶,说干什么都能干成。哪像朝廷的船厂,每年银子没少贪,七八年就没搞出个什么新东西来。”
董鄂长吉欢喜地点点头:“你去问问,咱们第五艘船什么时候送来,爷要上船试试。”
“哎,奴才这就去。”
“等等。”董鄂长吉改主意了:“一块儿过去。”
第五艘船还在建造中,最核心的蒸汽机早就装上了,船体也大致成型,工人们正在检修大船内部,给船装上船帆。
唐子归他们都不认识董鄂长吉,只有叶氏商行的老管事见过董鄂家的大爷,忙过来请安。
董鄂长吉不在乎这些虚礼,张口就问:“这船今儿能开到海上试试吗?”
“今日太晚了,等明日吧,明日上午试船,若是没问题,下午您就把五艘船带走。蒸汽船您手下的兵还未开过,明日我们会安排几个人把船开到福建,到时候你们兵再跟着学。”
“明儿试新船也行,这会儿你找个会开船的人,带爷去海上教教爷。”
董鄂长吉是海军中的二把手,怎么开船、怎么修船他都是跟人学过的。如今有了新式船,他自然要头一个开始学。
这个容易,管事选了个开船技术最好的给他。
真的登上新船出海,钢铁船带给人的安全感,是木船完全比不了的。
跟董鄂长吉进京的士兵们跟个猴子一般,开心的上蹿下跳,把新船各处都摸了个遍。
董鄂长吉专心跟人学开船,从下午学到晚上,直到最后一点天光散尽,他们才回港口。
第五艘新船刚开到港口停泊好,董鄂长吉从船上下来,看到排得整整齐齐的五艘大船,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愉快的情绪。
“爷,您快看,大船侧面刷了漆!”小厮举起火把惊喜道。
下午他们出海时,大船还是光秃秃的,这会儿他们在看,发现大船两边的船上,都用红漆刷上了大清海军四个大字,四个大字后面还用数字标上了号,从零零零一到零零零五。
“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管事解释道:“这是船号,从一开始排起,专门留了四个位置,这样能排到九千九百九十九。”
“我的天,这个意思是,咱们海军以后能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条船?”几个小兵不敢相信他们能有这么多钢铁大船。
管事笑道:“能不能有,还是看你们能不能拉回来足够多的铁矿和煤炭。”
“能,我们能,今年我们就出海拉铁矿去!”
造这么多船,得要多少铁矿和煤炭?董鄂长吉心里想到了南边那块地,大清的新南疆!
铁矿、煤炭,还是不花银子的好使!
董鄂长吉迫不及待,恨不得现在就开着船去新南疆拉铁矿回来。
第五艘船还未试过,隔日早晨起来开着船上海试行,董鄂长吉没去开船,他在炮舱中,亲手试射了两发炮弹,一炮打空了,一炮打中用来试炮的废船,废船顿时被炸成碎片!
“这个炮好!太好了!”
董鄂长吉都新式火炮爱不释手:“这叫什么炮?”
管事过来道:“禀大爷,这炮叫太平炮零一!”
董鄂长吉大笑:“听这意思,还有零二零三了?”
“火药局正在研制中。主子曾对火药局那边提意见,炮筒还是太重,若是一个人能背着炮筒上战场,那才好呢。”
背着火炮上战场,董鄂长吉惊喜道:“菁菁也太敢想了吧。”
“主子说,做任何事重要的有个盼头么,做火炮的,就该往’强轻小’方面努力,皇上和工部尚书、工部侍郎都说咱们主子说得对。”
“哈哈哈,没错,菁菁说得对,就该往这个方面研究。”
董鄂长吉回京一趟,不仅提前拿到了新式钢铁大船,还知道了朝廷正在努力给他们更新装备,高兴得恨不得立即回到海军大营,告诉兄弟们,朝廷真的在全力支持他们海军发展。
船开回港口,等管事们下船,董鄂长吉他们开着船立刻就要走。
唐子归本来在港口等着他们下船,见他们要走,赶紧叫住他们。唐子归拿着签收单上船:“你们单子都没签,就想开着咱们的船走?”
“对不住对不住,太激动了,没想起这事儿。”
唐子归志得意满:“你们头一回看到这么好的船,想赶紧开回去也正常。”
董鄂长吉签好单子交给唐子归:“多谢唐厂长理解,后面五条船,希望唐船厂能帮着催一催,尽快造好。”
“行了,知道你们着急,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我们会尽快。”
拿到签单,唐子归下船,目送五条大船驶离港口。
墨家大公子、墨家二公子、孔思他们也在港口目送,这是他们努力了这么多年,为大清海军打造的利器,以后大清海疆,就要靠他们了。
唐子归振奋精神:“别看了,回吧,咱们以后定会造出更厉害的船。”
“比起蒸汽船更厉害的船?”
大家伙想了想,他们想不到有什么船会比蒸汽钢铁大船更厉害。
“我说你们呐,别被蒸汽船给局限了。你们想想,蒸汽机总体而言就是个动力系统,蒸汽机能带动最大的力是有极限的,等蒸汽机动力开发到极限了,咱们是不是要去寻找比蒸汽更厉害的力?”
孔思发散思维:“煮开水能转换成动力,刮风下雨能不能?”
墨家二公子道:“下雨不知道,吹风应该可以吧,风够大,房子都能吹飞。”
“水也有动能啊,你们忘记了,水车啊!”
“打雷闪电呢?”
唐子归一拍巴掌:“还是大公子厉害,闪电是个好东西呀!”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从煮开水发散开来,发现很多法子都可以试试。
唐子归见他们越想越远,忙把他们的思绪拉回来:“咱们先把蒸汽的动能做到极限再去开发其他的。我感觉,咱们这辈子应该没机会搞出其他动能了,不过咱们可以把咱们的想法记录下来,叫主子给咱们印刷成书,摆在菁华大学的图书馆里,叫后世学子沿着咱们思想的路子前进,研究。”
“你怎么知道咱们想的都是对的?咱们想得若是错了,这不是耽误后代子孙的功夫么。”
唐子归斩钉截铁:“咱们的想法肯定没错,后代子孙若是没研究出来,定然是他们太蠢了!”
已经验证过的道路,怎么会有错呢?
董鄂长吉开着船走了,叶菁菁中午才听到消息,这时候她正在畅春园中,说好了今日要接宜妃回府上住五日。
“大哥跑得真快,我叫去的人恐怕还没到天津港他就走了。”
惠妃得了皇上的旨意,一年可去福建跟直亲王住两个月,共享天伦之乐。今儿叶菁菁早上来畅春园,惠妃从她这儿得知她大哥董鄂长吉回京了,这几日就要开船回福建,本想搭船南下,没想到派去的人没赶上。
宜妃:“没事,叫小丫头们照实跟惠妃说。这次没搭上船,过几日也有。”
叶菁菁对慧心道:“你去跟惠妃娘娘说,就说过两日叶氏商行有船送货到东直门,惠妃娘娘若是不嫌弃,就坐咱们叶氏商行的船去福建。”
“奴婢这就去。”
宜妃笑道:“你们叶氏商行的船,用的是蒸汽木船还是铁船?”
“木船。钢铁船是专门给海军造的,民间只用蒸汽木船。”
“铁矿不够用?”宜妃听他们讲过,如今用的铁矿都是从外面买回来的。
“铁矿是一方面原因吧,另外一方面,没有那么多熟练的工人造钢铁大船。”
“你那个大铁船我只听人见过有多厉害,也没见过呢,什么时候叫额娘也瞧瞧。”上回试新船,康熙没带妃嫔去。
“这个容易,等下一艘新船造好了,我带额娘去天津瞧瞧。”
宜妃小声问:“太上皇不会有意见?”
“皇阿玛只说叫咱们请您回府住五日,享天伦之乐,又没说哪个府上。咱们家在天津也有宅院,那也是咱们府上,额娘自然能去。”
宜妃有点小兴奋:“这回去不了吧。”
“船都叫大哥开走了,去了也没船,下月过年前我来接您出去,到时候咱们去海上转一圈。”
“我看成!”
自从中秋节时康熙允许有子妃嫔们每月可出去五日,现在宜妃每月最期待的就是这几日。
也不坐肩舆,婆媳俩手挽手走出去,路上碰到皇贵妃娘娘坐着肩舆而来,婆媳俩请安,皇贵妃娘娘笑道:“菁菁又来了接你婆婆回府了?”
“回禀皇贵妃娘娘,正是。”
“今儿天冷,我看这天色,晚一些恐怕要下雪,你们婆媳走快些吧,当心冻着。”
“谢皇贵妃娘娘关心。”
皇贵妃点点头:“如此,本宫就先走了。”
“恭送皇贵妃娘娘!”
叶菁菁抬头,见皇贵妃去的方向是九经三事殿。
“皇贵妃娘娘每日都去?”
宜妃点点头:“太上皇那儿离不得她,可不得每日都去。”
也挺烦人的,好好一个皇贵妃,活成伺候人的贴身大丫头。换成宜妃,宜妃才不干。
太上皇如今这个情况,不仅宜妃不干,但凡有些底气的妃嫔都不乐意往上凑。
皇贵妃娘娘想往上凑吗?她也不愿,可她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佟家一众子弟中,如今还有几分出息的只有她弟弟隆科多,前些年隆科多被提拔为銮仪使,身上又兼着正蓝旗副都统的实差,可他运气差了些,没有约束好手下人,手下人犯了事儿,太上皇责他办事不力,罢免了身上的两件差事,贬成一等侍卫。
这都四五年过去了,皇椅上的人从太上皇换成了当今皇上,隆科多至今还是个一等侍卫,再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佟家因为支持八皇子上位不成,得罪了当今皇上,佟家胆战心惊过了快一年了,见皇上没有对佟家下手,佟家就准备着手把佟家子弟们推出去。
隆科多是佟国维亲儿子,皇贵妃的亲弟弟,加之隆科多又是家里最有才能的子弟,因此,头一个推的人自然是他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从太上皇这儿着手,希望当今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提拔隆科多一回。
窗外寒风呼啸,九经三事殿的书房里,窗边的火炉里燃着最好的无烟炭,康熙窝在火炉的躺椅上打盹。
梁九功上前小声禀道:“主子爷,皇贵妃娘娘来了。”
康熙缓缓睁开眼睛,轻点了下头,意思是传人进来。
过了会儿,一身金红色气状的皇贵妃笑盈盈地进门:“哟,表哥今日竟是醒着的,看来我今儿来得巧。”
康熙微微笑,指着身边的椅子,叫她过去坐。
皇贵妃娘娘不过去坐:“臣妾坐肩舆过来的,先叫臣妾站一站,一会儿陪您坐。”
“表哥,您喝不喝茶?给您倒一杯?”
康熙点头。
皇贵妃自己倒了两杯茶,先服侍康熙喝了茶,她这才喝自己的。她端着茶走到窗边,推开窗朝外看:“呀,正下雪了,可叫我说中了,宜妃妹妹和菁菁走路出去,可别冻着了。”
康熙露出个询问的眼神。
皇贵妃笑道:“刚才我过来时撞见菁菁来接宜妃妹妹,我说今儿天冷,恐要下雪,叫她们走快些,可别冻着了。宜妃和菁菁走得慢,这会儿应该还没到畅春园门口吧。”
宜妃和老九福晋啊,老九福晋对宜妃这个婆婆真是孝顺,回回都是亲自来接人,为何对他如此冷待,他自认对老九福晋已经够宽容了。
皇贵妃见康熙好似在想什么事,她在康熙身边椅子上坐下,亲热地扶着康熙的手臂道:“雪下得小,跟撒盐一样,宜妃妹妹他们若是快走几步,应该也淋不到多少雪。”
康熙扭头看向火炉,表示自己不在意。
“表哥,宜妃妹妹他们有儿子能出畅春园享天伦之乐,不知道臣妾有没有这个福气,得表哥恩赐也能回府一趟?”
皇贵妃叹息:“我阿玛不像表哥得上天庇佑,我弟弟隆科多写信送来,说入冬后我阿玛身子骨越发不好了。臣妾怕呀,怕我阿玛撑不过去,臣妾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佟国维啊,这几年一直听说他身子骨不太好。都活到这个年纪了,康熙中风躺下快一年了,如今他也不太在乎以前跟佟国维那些钩心斗角的事,倒是生出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皇贵妃气愤地咬着牙道:“叫臣妾说,阿玛身子骨不好,大半是叫隆科多他们几个不争气的子孙气的,一个个不出去找事儿干,在家闲着能有什么出息?”
雍正上位,佟家的儿孙的差事都被撸了,只隆科多身上挂着一等侍卫的差事,可他不得雍正重用,一等侍卫只是说出来好听罢了。
皇贵妃是个会哄人的,先是用阿玛生病拉同情,又说自家兄弟不成器,最后才说当初康熙在位时,佟家的子弟被他训得老老实实的,还是他会御下,会管教子弟。
皇贵妃的话勾起康熙记忆中醒掌天下权时的豪迈,他下意识想站起来,全身上下,只有他的手能动,康熙顿时陷入深深的挫败感之中。
皇贵妃忙劝:“您也太急了,这事儿咱们不是说好了,慢慢来嘛。今年能动手,明年能动腿,后年咱们就能说话走路,行动自如了嘛。”
康熙心情非常糟糕,不想听她念叨,指着大门的方向,叫她走。
“表哥。”
康熙指着大门,瞪了皇贵妃一眼,皇贵妃忙起身:“您不想瞧见臣妾,臣妾走就是了,您别把自己身子骨气坏了。”
皇贵妃出门,在大殿门口站了许久,直到冷风吹得她浑身冰冷,她才想明白,刚才她在哪儿说错话了。
梁九功刚才不在屋里,也不知道两位主子哪儿闹矛盾了,他办完事回来,忙过来劝皇贵妃娘娘:“你也知道,主子爷身子不太方便,有时候突然就生气了,您理解理解主子爷。”
皇贵妃摇摇头:“我哪儿会跟他生气,我只盼他别气坏了自己。他身子骨能养得这般好不容易。”
“还是皇贵妃娘娘您心里有主子爷,什么时候都为主子爷考虑。风雪渐大了,奴才替您吩咐奴才叫抬轿的过来?”
“不用了,懒得等,风雪也不算大,本宫坐肩舆回去。”
刚才过来的时候地上的砖石还干干净净的,回去的路上,皇贵妃迎着风雪瞧地上的砖石,都被风雪遮盖严实了。
冷风吹得她眼睛疼,忍不住迎风流泪。她坐在肩舆上,俯视着一众奴才,无人发现她眼睛通红。
她体谅太上皇,太上皇为何一点都不体谅她呢。
这会儿,瑞亲王府里,宜妃换了身舒适暖和的衣裳在后花园暖房中赏景,宜妃笑着赞道:“下雪的时候,对面湖边两排艳丽的红枫树更加好瞧了。”
“红枫树确实好瞧,永乐也喜欢的不得了,前几日闹着要在红枫树上架个树屋,我和胤禟没同意,永乐气得晚上没用晚膳。”
“哎呀,她喜欢就叫她架嘛,反正红枫树多。”
叶菁菁有点舍不得让永乐嚯嚯坏了,毕竟是胤禟专门给她弄来的。胤禟也是,每回董体力看到红枫树,他都说这是他们之间感情的见证。
叶菁菁嘴上嫌他说得肉麻,心里还是很喜欢的。
叶菁菁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宜妃也懒得打趣她,只说:“你们要舍不得,明年开春后,叫胤禟再新买三棵红枫种到湖边角落,等树长好了,三棵树上正好架上树屋,树屋也能建宽敞些。”
前院那个树屋宜妃去瞧过,太小了些,孩子大一些就活动不开了。
“听额娘的,明年买三棵回来种上。”
京城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许多日,福建泉州府港口,海军士兵们一个个光着上半身,汗水顺着背脊淌。
他们本来在营地训练,听说新船到了,一个个都跑来看热闹。
“将军,这船怎么冒烟儿啊?”
“你个土鳖,没见过林家的蒸汽木船?人家船上烧炉子,当然会冒烟儿了。”
“嘿,咱们这大船的面子、里子都是铁的,那大铁门,一脚踹上去只听得见一点闷响,太厚实了。”
“哈哈哈,还得是叶氏商行,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好,这样一艘大船得值多少银子?”
董鄂家的武将们格外兴奋,他们家姑奶奶做事就是给他们长脸。
鄂尔泰拍着董鄂长吉的肩膀笑道:“咱们满洲八大家族,钮祜禄氏、佟佳氏、瓜尔佳氏、富察氏、赫舍里氏、索绰罗氏、那拉氏、马佳氏。我看,你们董鄂氏可算第九家。”
董鄂氏的子弟们纷纷看向鄂尔泰。
董鄂长吉忙道:“你可别胡说。”
“我可没胡说,你们董鄂家出了位姑奶奶,把你们董鄂家抬到了这个位置上,你们难道觉得董鄂氏比其他八大家差了?”
鄂尔泰肯定道:“你们出去问问外面的人如何说你们董鄂氏,把你们董鄂氏算进九大家族,你们都不是排尾巴上那个,至少能排在中间。”
这话董鄂长吉不会认,其他董鄂家的子弟们心里再激动,肯定也不会给人留话柄,只说我们董鄂家就是个一般家族,哪里跟八大家比得了。
鄂尔泰笑了声:“行吧,你们这样也好,等哪日皇上亲口认了,那才是名正言顺。”
皇上若是认了,他们董鄂家自然也敢认。
董鄂长吉对鄂尔泰抬了下下巴:“上船试试?”
“那就试试吧,咱们找个地儿,看看这船跑起来能有多快。还有这火炮,比子母炮小了一圈,我真怕炮弹打不远。”
“那你是瞎操心了。”
都想试船,等煤炭送上船后,不过一会儿船上就挤满了官兵,岸上的百姓羡慕地看着,船要离岸时,一个小老头儿身手敏捷地跳上船。
收绳子的小兵都愣了,随后大声道:“你这老汉怎么能上船来?这是咱们海军的船,百姓不得上船。”
“小哥别生气,老夫我就是瞧瞧,保准不会泄露大船的秘密。”
“不行,快来个人,去船舱通知开船的兄弟,让船靠岸,把这老汉送回去。”
董鄂长吉和鄂尔泰正在船舱中,听到这事儿忙出来查看是什么情况,看到那老头儿,董鄂长吉和鄂尔泰同时道:“陈大人!”
小兵惊了,这老头儿还是个当官的?
陈廷敬忙摆了摆手:“老夫我致仕好多年了,早就不是什么大人了,就是个普通百姓。”
“您老怎么来这儿了?”
“李光地不是要致仕了么,老夫答应他来家乡等他,请他吃饭。”
李光地今年要致仕的消息刚从京城回来的董鄂长吉倒是听说了,但是:“您这么大年纪,也不该突然跳船上来,万一船开快了点,您没跳上船,掉海里可怎么办。”
陈廷敬不服老:“我看准了跳的,肯定能跳上来。”
董鄂长吉哭笑不得:“行吧,您都上来了,我也不能把您赶下去,您这是想瞧瞧新式大船?”
陈廷敬笑着点点头:“早就听李光地吹嘘过这船多厉害,火炮打得有多准,我今儿倒是要好好见识见识。”
“行吧,咱们去海上试试。”
调转船头往东开,大船逐渐加速,甲板上的士兵感受到比以往更强烈的海风。
“我的老天爷,这铁疙瘩竟然能跑这么快!”
“将军,我看都不用火炮了,咱们的船就这么飞快地撞过去,撞也能把洋人的船撞碎了!”
“还能不能再快点啊!”
甲板上的官兵都沸腾了,锅炉舱房里烧炉子的士兵热得不得了。鄂尔泰、陈廷敬去看了眼,添了两铲子煤。
“听说为了研究这个炉子,瑞亲王福晋用了十多年的工夫,花了一千万两白银,真有远见!”
鄂尔泰赞同地点点头,董鄂氏家能出这么一位姑奶奶,真是走狗屎运了。
两人在锅炉舱研究了很久,突然脚下不稳,鄂尔泰赶忙扶住陈廷敬。
“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禀将军,刚才直亲王的亲随乘林家的蒸汽船跑回来报信,欧洲洋人在缅甸港口,准备一日后攻打咱们叶家坡,想抢咱们的货物和蒸汽船。”
“哪儿来的消息?”
“林家的船队和往日一样去缅甸买粮,看到港口有许多外国船,不敢上岸,他们自己偷偷上岸探听到的消息,赶紧去叶家坡禀报直亲王,直亲王叫他们回来求援。”
“咱们掉头去叶家坡了?”
“是,刚刚才掉头!”
陈廷敬感叹:“蒸汽机是个好东西,一露面那些洋人就想抢。”
鄂尔泰冷笑一声:“也要他们有本事抢才行。”
为了保护蒸汽机不被洋人得到,叶氏商行早就跟四大商行的人说好了,蒸汽船行驶范围最西不能超过叶家坡,林敬他们去缅甸买粮时都是开的以前的旧船,若是开的蒸汽船,只怕一靠近缅甸就被抢了。
没真刀真枪地干过,这些年他们对洋人的威慑力确实下降了!
“全速前进!让那些洋人瞧瞧咱们大清海军的厉害!”
满船官兵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