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1 / 1)

如今霍翎的平安脉都由胡太医和小陈太医来负责, 两人每隔三天就给霍翎请一次平安脉。所有的脉案,景元帝都会亲自过目。

他曾经的几个孩子,大都不满三岁就夭折了。

生产对女子来说,更是一道鬼门关, 霍翎的生母就是在生她时难产身亡。

有过这样惨痛的前车之鉴, 景元帝不仅下旨大赦天下, 还让大相国寺的高僧给霍翎念经祈福,甚至趁着过年张灯结彩的时候, 往凤仪宫里添置了不少兆头极好的风水摆件。

霍翎看得既无奈又好笑。

说实话,原本霍翎对于自己怀孕这件事情, 是没有太大感觉的。除了胃口更好, 睡眠更足,她孕初期的反应并不强烈。

但上到景元帝, 下到凤仪宫的每个宫人,在面对她时都忽然变得小心翼翼,再加上偶尔的孕吐,才让霍翎真正意识到, 她肚子里正在孕育一个崭新的生命。

不过私底下,霍翎还是劝了劝景元帝:“您在处理朝政时, 从来都是气定神闲。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就变得患得患失了呢。”

“朕是不是影响到你的心情了?”

景元帝也知道自己闹出来的动静太大,还反过来宽慰霍翎:“你别紧张, 一切有朕和太医在。”

霍翎笑着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出生后,一定会被陛下惯得不行。”

景元帝将自己的掌心覆在霍翎的手背上:“这是朕与你期待已久的孩子,朕当然会好好疼爱。”

霍翎看着景元帝, 突然问:“如果臣妾肚子里的, 是个公主呢。”

景元帝不想给霍翎太大压力, 所以一直没和霍翎谈过孩子的性别问题,但听她问起,也没有回避。

“阿翎,朕不瞒你,朕更希望你肚子里的是个皇子。这样一来,他不仅会是朕唯一的儿子,还是中宫嫡子。”

“只要他平安诞生,顺利长大,他就是大燕的储君,未来的帝王。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他的地位。”

“如果可以的话,朕当然更希望自己的亲生孩子继承皇位。对你来说,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也远比过继过来,有自己亲生父母的宗室子要可靠。”

顿了顿,景元帝道:“但如果是个公主,也没关系。我们能拥有这个孩子,已经是上天厚赐。”

霍翎靠在景元帝怀里,温声道:“臣妾明白陛下的心情。”

在太医诊出她有孕之前,其实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孩子。

但在得知她怀孕以后,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

而第二个念头是:她希望这是一个男孩。

那一刻,她没有去考虑其它东西,只从纯粹的利益去考量。

如果她有一个儿子,她在景元帝心中的地位就将无可动摇;那些左右摇摆不肯站队到她身后的朝臣,会开始支持她,倒向她;她不需要再将敌人的儿子养在皇宫里,也不需要将季三郎,或者其他与她并无关系的孩子养在皇宫里;她不用再担心所谓的日后。

就像燕羽军主将的位置,单靠她自己,很难帮她爹争取到。可是当她确诊怀孕后,景元帝就为她铺好了路。

——这个生在帝王之家的孩子,从还在娘胎时起,就被赋予了与普通人家的孩子截然不同的政治意义。

甚至可以说,在她借助这个孩子,谋得燕羽军主将的位置时,这个尚不知事的孩子,就成为了她手中最好用的筹码。

“等到这个孩子出生,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我们都将渊晚那孩子送回端王府,你看如何?”景元帝突然道。

“等到这个孩子出生,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我们都将渊晚那孩子送回端王府,你看如何?”景元帝突然道。

霍翎轻应了声好。

季渊晚留在皇宫里,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没怀上孩子之前,都没太将季渊晚放在心上,如今自然也不会急吼吼赶季渊晚出宫。

***

燕西,常乐县。

自从收到霍翎寄来的那封书信后,霍世鸣就处于一种紧张又亢奋的状态。他连夜给霍翎写了一封回信,又花了许多功夫,写了一封有关练兵的折子呈给景元帝,之后就一直在等着京师那边的消息。

可左等右等,眼看着除夕都要到了,京师居然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按理来说,不管是谁成为骑兵主将,京师都会有消息传过来的。

到现在还没有收到风声,只能是因为主将人选迟迟没有定下。

念及此,霍世鸣愈发忐忑。

这一等,就足足等到了腊月二十九。

常乐县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满是过年的热闹喜庆。

在这种辞旧迎新的氛围里,几道快马踏破冰面,历经长途奔波,直入县城。

霍世鸣跪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听旨。

当听到“任命承恩公霍世鸣为燕羽军主将”时,霍世鸣心头一片滚烫。

这可是大燕唯二的骑兵啊。

也不知道阿翎是怎么做到的,居然真的帮他争取到了这个位置。

接过圣旨后,霍世鸣请内侍坐下喝茶,想跟内侍打听一下霍翎在京中的情况。

内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承恩公,娘娘说了,您若是问起她的近况,就让奴才将这封信交给您。您看完信件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在信件里,霍翎详细说了骑兵主将一事的始末,最后才告知了自己怀孕一事。

霍世鸣看到最后,简直惊喜万分:“娘娘有身孕了?”

在一旁等消息的霍泽惊叫道:“什么!阿姐怀孕了!”

方氏也为继女高兴:“阿弥陀佛,真是老天保佑。”

霍世鸣哈哈一笑,终于知道燕羽军主将的位置为什么会落到他头上了。

那位宣旨的内侍早已离开,霍世鸣实在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在厅堂里来回踱步,激动得直搓双手:“要是阿翎能一举生下一位小皇子,那就太好了。”

这个好消息带给霍世鸣的冲击,不亚于他成为燕羽军主将。

甚至可以说,只要阿翎能平安诞下一位皇子,区区燕羽军主将之位,都算不了什么!

方氏拉住他:“孩子几个月了?”

霍世鸣道:“有三个月了,不然也不能随便往外说。”

方氏笑道:“哎呦,那就是九月底十月初怀上的,可惜我们之前不知道。不然在给阿翎准备年礼时,我肯定要准备一些孩子能用上的东西。”

霍世鸣听得连连点头:“虽然宫里肯定什么都不缺,但这也是我们做外祖父、外祖母的一番心意。赶不上过年前送,就等过完年,再派人多跑一趟。”

“信上说了,预产期在七月,还早着呢。”

方氏在高兴过后,又忍不住纠结起另一件事情。

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霍世鸣成为燕羽军主将和中宫有孕的消息就传遍了常乐县。

军营里,留守军中的周嘉慕叹了口气,心中既有对霍世鸣的羡慕,又有对端王一系的忧虑。

末了,周嘉慕苦笑一声:与其担心端王,他不如先来担心担心自己的前程吧。

有霍世鸣这样一位背景深厚的下属,对哪位上官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方建白和孙裕成也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去霍府向霍世鸣道贺。

霍世鸣穿着过年新裁的衣服,大马金刀坐在厅堂里,脸上写满了准备大干一场的意气风发。

“你们来得正好。”

“我已经收到了骑兵的章程,打算这几天好好通读一番,趁着过年期间将一些能筹备的东西都先筹备起来。”

“等到出了年,天气稍暖和一些,就开始从军中选拔士卒,再从燕西各县招募新的兵源。”

“陛下任命我为燕羽军主将,我决不能辜负陛下和娘娘的厚望,一定要尽快操练出一支像样的骑兵来。”

孙裕成听得心头亢奋,凑到霍世鸣面前就开始询问相关细节。

方建白看他们在聊正事,却没有去凑热闹,先去了趟后院拜见了方氏。

“姑母,我听说阿翎怀孕了,她给你们寄的信里还有没有说别的?”

方氏正忧愁着呢,一看方建白过来问这个,立刻板起了脸:“信上说了,害喜不严重,能吃能睡,一切都好。”

方建白笑道:“那就行。”

方氏看他这个反应,突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拧了方建白胳膊一下:“建白,你还记得阿翎进京前,你和我说过的那番话吗?”

“你说你需要一些时间放下阿翎,好,姑母不逼你,在你爹娘逼你的时候,还帮你把你爹娘都挡了回去。就为这个,你娘私底下没少埋怨我。”

“如今阿翎不仅贵为皇后,还怀了身孕,你也总该放下了吧。”

方建白面上喜色一滞,下一刻,他温声道:“姑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容我再想想。我娘那里,也让你受委屈了,下次回家我会好好和她说的。”

方氏如今是再信不得他这话了。

过去两三年里,方建白在霍世鸣麾下表现出色。如今才二十二岁,就已经领三营一千五百人。

燕西这边,有不少官家妇人都来跟方氏打听过方建白的婚事。其中有几个姑娘的条件很是不错,但方氏都忍痛婉拒了,就是希望能再给方建白一些时间。

可看方建白,哪里有半点儿放下重新开始的样子?

方家可就这么一个独苗苗,总不能一直不成婚吧!

与此同时,皇宫里,许时渡也在和霍翎谈论她的婚事。

早在一年半以前,去行宫狩猎的路上,许时渡就跟霍翎说了,宁信长公主在给她物色夫婿的事情。

一直到了最近这段时间,许时渡的婚事才算是彻底敲定下来。

霍翎十分好奇:“是哪家郎君,竟能同时入了你和宁信的法眼。”

宁信长公主挑人的眼光十分苛刻,许时渡就更不用说了。

她压根不在乎对方的家世地位,这些都有宁信长公主为她把关。

她所要纠结的,就是对方能不能合了她的眼缘。

许时渡表现得落落大方:“是陆杭陆尚书的嫡长孙,名叫陆淮,之前一直在老家那边念书,今年才来了京师,如今正在翰林院里任职。”

霍翎笑道:“我虽然没见过陆淮,但只看陆尚书和德妃的品貌性情,就知道陆淮与你定是极相配的。”

许时渡抱着霍翎的胳膊:“那就借你吉言啦。”

霍翎道:“等过了年,让陛下下旨给你们赐婚,也更体面。”

许时渡用面颊蹭着霍翎的肩膀,肉麻兮兮道:“就知道舅母最疼我了。”

霍翎好悬没在喝茶,不然肯定要被呛到:“孩子就够闹我了,你别跟着胡闹。”

许时渡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这几天孕吐很厉害吗?”

霍翎顺手拿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比前段时间严重些,不过也还好,不影响吃饭睡觉。”

许时渡:“那你这段时间都待在凤仪宫里养胎?”

霍翎点头:“这个天气,道路湿滑,我在院子里转悠个几圈,都把宫人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一下,更别说往远一点的地方走了。”

许时渡却很支持宫人的做法:“是得注意着点。你想活动的话,就在殿内转悠,或是投投壶,射射箭,等天气暖和些了,再让皇帝舅舅陪你去西郊别院住一段时间。”

“你要是实在无聊,我多进宫陪你聊天。”

霍翎笑着谢过许时渡的好意。

许时渡一直待到景元帝过来,这才起身离开。

景元帝看霍翎面带笑意,不由问道:“你们都聊了些什么,这么高兴?”

“聊了嘉乐的婚事。”

“嘉乐的婚事终于要定下来了?”景元帝也不免心生好奇,“是哪家儿郎。”

听说是陆淮,景元帝点评:“样貌确实不错,难怪嘉乐肯松口。”

霍翎道:“我和嘉乐说了,等过完年,就让陛下下旨赐婚。”

景元帝一口应下,陪着霍翎用了午膳,睡了午觉,等到下午,才和霍翎一起去书房写春符。

年节之时,皇后给命妇赏赐春符,就和皇帝给朝臣赏赐春符一样,逐渐形成了一种惯例。

这几年里,霍翎一直没有停过临摹名家字画,再加上景元帝时不时的指点,她的字愈发潇洒灵动,既保留了颜体的优点,又多出几分自己的风格。

景元帝站在一旁欣赏了许久,目露赞许之色:“比当年在入城献俘图上落笔时,要进步许多。”

霍翎放好手中的毛笔,坦然收下景元帝的夸奖:“这叫名师出高徒。”

“臣妾不仅在书法上颇有进益,在下棋上也颇有心得。陛下何时想下棋了,就随臣妾下一局。”

霍翎的棋艺确实如她所言,大有长进,在与景元帝的对弈中,僵持了许久才最终落败。

景元帝道:“这段时间的棋谱确实没白看。”

要放在三个月以前,霍翎根本不可能坚持这么久才落败。

霍翎用指腹摩挲着黑子边缘,也不气馁,比起最开始被景元帝杀得片甲不留,如今她已经能有来有回跟景元帝对照厮杀了。

霍翎一边挑拣着棋子,将它们放回棋盒,一边与景元帝聊起明日的除夕宴以及接下来的几场祭祀。

无论是除夕宴还是祭祀祈福,霍翎身为皇后,都是要出席的。

景元帝特意叮嘱了一句:“明日在宴会上,不要碰那里的酒水和糕点,若是实在渴了,与朕说一声。”

霍翎道:“陛下是怕有人在酒水和糕点里动手脚吗?”

景元帝道:“有朕的人盯着,东西很难被人动手脚,但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两人聊到除夕宴,德妃也正好因为宴会的事情过来找霍翎:“娘娘,这是今年出席宫宴的人员名单。”

霍翎接过名单扫了几眼,看到几个递了条子请假的人:“承恩公因何故缺席?”

这位承恩公,指的当然是何皇后的亲生父亲。

在霍翎进宫以后,京师的承恩公府就显得失意落寞了。霍翎已经许久没听说过这家人的消息。

德妃道:“承恩公府的人说是受了风寒,病得实在起不来,也怕过了病气给陛下和娘娘。”

霍翎淡淡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确实不宜强撑病体进宫。”

以这位承恩公的身份和地位,宫里听说他生病,原是该赐下一些药材的。

但看霍翎和景元帝都没有这个表示,德妃当然也不会出声讨嫌。

霍翎与承恩公府颇有过节。

景元帝呢,原就因为承恩公几次三番上折,反对霍翎为后,削减立后大典的用度等事情,对承恩公心有不满。

如今承恩公又在霍翎刚传出有孕的消息时病倒,更让景元帝面色不虞。

谁知道承恩公是真的感染了风寒,还是被中宫有孕一事吓病了呢?

要换做旁人,与中宫无冤无仇,景元帝当然不会作此联想。

但放在承恩公身上,这个联想就显得合情合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除夕。

今日风雪俱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这还是霍翎怀孕以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主位下方,端王、端王妃、柳国公、文盛安……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落在霍翎身上。

霍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泰然自若。

她今天并未上妆,只用螺子黛浅浅描了眉,但也正因如此,才更衬出她那白里透红的脸色。

只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有多滋润。

反观端王、端王妃和柳国公等人,再如何遮掩,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憔悴,看得出来这几天都没睡过踏实觉。

尤其是柳国公,气急攻心之下吐了一口血。

他上了年纪,如此大动肝火,大夫来了以后,给他开了不少药方,还建议他好生静养,这段时间都不要见风。

但柳国公还是忍着不适,出席了这场宫宴。

歌舞过后,众人都端着酒排着队来敬霍翎,嘴里一个劲说着漂亮恭维话。

霍翎喝着无墨提前准备好的蜜水,若是遇到不熟的人,就浅浅抿上一口,遇到关系不错的,就给面子地喝完一杯。

一时间,给霍翎敬酒的人,都要比给景元帝敬酒的人多了。

不过在无墨准备的蜜水喝完以后,霍翎就推说自己醉了,与景元帝一起早早离席。

除夕宴过后,就到了景元二十四年。

接连几场隆重又繁琐的祭祀下来,霍翎没什么大碍,景元帝倒是一个不注意染上了风寒。

景元帝怕自己传染给霍翎,特意搬去凤仪宫偏殿住了几天,直到身体彻底痊愈,才重新搬回主殿。

霍翎实在哭笑不得:“陛下总要臣妾多注意身体,却忘了自己也要保重龙体。”

景元帝失笑,问起她这几日的饮食起居。

霍翎道:“臣妾倒还好,就是听说陛下这几日用得颇有些清淡。”

景元帝道:“生病的时候,吃什么都嘴里发苦。”

“现在有胃口了吗?”

“病好了,自然就有胃口了。”

霍翎道:“臣妾让御膳房准备了不少陛下喜欢的菜,今天中午陛下陪臣妾多吃一点。”

景元帝笑应了声好。

总的来说,这个年过得没什么波折,倒是出了元宵,景元帝开始重新上朝以后,承恩公府上了一道讣折。

承恩公缠绵病榻多日后,终究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承恩公的儿孙在朝中都有官身,如今承恩公病逝,他们都要丁忧。

这也是朝廷惯例,除了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员有可能会被皇帝夺情外,其他官员都要老老实实辞官守孝。

承恩公府的人对此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们真正在担心纠结的,其实不是官职,而是承恩公的爵位。

按理来说,承恩公这个爵位,是赐予皇后生父的。

如今何皇后不在了,承恩公也病逝了,朝廷是该收回这个爵位。

但一般来说,朝廷都会另外加恩,允许承恩公的后代降等承袭爵位,比如从一等承恩公降为一等承恩侯。

为了这件事情,礼部尚书陆杭特意进了趟宫请示景元帝。

结果他到御书房的时候,李满却拦住了他,让他在外面喝茶稍等片刻:“皇后娘娘在里面。”

霍翎这回过来找景元帝,是因为就在今天早上,景元帝离开凤仪宫后不久,霍翎突然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下。

就只是这么一下,却是霍翎第一次感受到胎动。

“踢得太快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景元帝将手放在霍翎微微显怀的肚子上,等了好久,都没等到这个孩子再动,失望道:“是朕今天走得太快了,错过了这个孩子第一次跟我们打招呼。”

结果就在景元帝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手被轻轻踹了一下。

景元帝微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霍翎眼眸一弯:“可见先前那次是在单独和臣妾打招呼,这次是在单独和陛下打招呼。”

景元帝紧张道:“要不要宣胡太医来看看?”

霍翎这段时间也从太医、嬷嬷那里学来了不少孕期的知识:“只是胎动而已,而且胡太医昨天才刚请过脉。”

景元帝也没有坚持,又等了一会儿,见孩子不肯动了,才不舍地挪开手:“可能是动累了。”

霍翎别开头笑了笑:“说不定是懒的。”

景元帝捏了捏她的手腕,不许她这么说孩子:“这孩子在这方面肯定像你,而不是像朕。”

霍翎道:“旁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到了陛下和臣妾这里,可能就得反过来了。”

两人说了回孩子,景元帝才想起来陆杭还在外面候着,让李满将人请进来。

陆杭给帝后请过安后,就说了爵位的事情。

景元帝还在斟酌。

霍翎却眉梢一挑,轻飘飘道:“何家的人有立过什么功劳吗,朝廷为何要额外加恩他们。”

“给已故承恩公加恩倒也罢了,那毕竟是先皇后生父,就算是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也不能亏待了已故承恩公。但其他人又凭什么?”

此话一出,就连陆杭都不由抬头看向霍翎。

霍皇后与承恩公府不对付,她不愿朝廷加恩承恩公府很正常。

但她今日否决掉承恩公府的加恩,来日到了她的家族,可也不好另外加恩了。

霍翎神情平静。

霍家与何家的情况完全不同。只要她在,只要她的孩子在,对霍家来说,一个承恩侯的爵位只是锦上添花,失去了也不算多可惜。

比起考虑那遥远的日后,她更在乎眼下的以牙还牙。

景元帝沉吟片刻,道:“礼部代朕给承恩公赐下奠仪,等承恩公出殡后,就将何家的爵位收回来。”

陆杭俯身行礼,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心下却知道,承恩公,甚至是整个何家,都彻底败落了。

他们看似只是失去了一个承恩侯的爵位,但实际上,他们失去的是帝心。

一个家族,没有身居高位的族人,不能被天子记住,还和受宠的皇后有怨,这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等承恩公下葬后,朝廷也很快下达了正式旨意。

何族长老泪纵横:“霍皇后这是仗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就来报复打压何家啊。”

但就连这样的怨怼之语,何族长都只敢在私底下说一说。

他已是彻底怕了。

朝臣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都保持了沉默。对于削弱外戚这种事情,大家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入了三月,春风和煦,凤仪宫里的垂丝海棠渐渐开了。

霍翎肚子里的孩子,胎动越来越多,越来越有力。

霍翎抽了个时间,单独召见小陈太医。

其他人都退到殿外,只有无墨守在她旁边。

霍翎手腕搭在脉枕上,等待着小陈太医为她诊脉。

小陈太医这一回把脉花的时间不短,他将霍翎两只手的脉相都把了一遍,这才起身回道:“恭喜娘娘,娘娘这脉相,是个男孩。”

霍翎和无墨对望一眼。

即使知道小陈太医不是信口开河之人,霍翎还是忍不住多确认了一遍:“能肯定吗?”

小陈太医道:“娘娘请放心,能肯定。”

霍翎道:“胡太医能看出来吗?”

小陈太医道:“臣能看出来,是靠着祖传的把脉之术。胡太医的行医经验比臣丰富,也许不能十分确定,但应该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霍翎点了点头,无墨上前,给小陈太医塞了一个荷包。

霍翎叮嘱道:“这件事情,你务必守口如瓶。”

小陈太医再行一礼,退了下去。

“娘娘,快喝些水吧。”无墨将温热的茶水递给霍翎,脸上露出由衷的欢喜。

霍翎伸手去接茶水时,瞥见无墨的神情,不由一笑:“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女孩。”

无墨道:“我不打算嫁人生子,只要是娘娘生下来的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

“不过如果这一胎是男孩的话,娘娘就能更轻松些。”

霍翎诧异地看着无墨,眼底晕开柔和的笑意:“你是这么想的吗?”

“是。”无墨伸出手,隔着桌案抚摸霍翎显怀的肚子,“我期待这个孩子降生,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是娘娘的孩子。他的存在,既能陪伴娘娘,又能保护娘娘。”

霍翎抿了口茶水,这才放下茶杯,与无墨约定:“等他出生以后,我们一起好好照顾他吧。你我小时候没有感受过的关怀,都要让他好好感受一下。”

这个私底下诊脉的结果,就连景元帝,霍翎也没有告知。

不过当天晚上,霍翎做了一个很奇异的梦。

从梦中醒来时,外面天还没亮。

霍翎试着重新入睡,却怎么都睡不着,一闭上眼,脑海里回荡着的,都是与梦境相关的画面。

霍翎干脆坐了起来。

景元帝被她的动静惊醒,还以为她有哪里不舒服,就要让人去喊太医。

霍翎连忙拉住了他,低声道:“陛下,臣妾方才做了一个梦,好像是胎梦。”

景元帝立刻精神起来:“你与朕说说?”

霍翎道:“臣妾梦见一座巨山矗立在天际,无人可以撼动,也无人可以翻越。直到有一日,我走在路上,天边一颗太阳突然落入我的怀里,化作一只动物,有吞天吐地之能,嘴巴一张,就将那座巨山叼在了自己的嘴里。”

这胎梦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景元帝定是不能信的。

但这梦是霍翎做的,又是应在他们的孩子身上,景元帝顿时信了。

“太阳入怀,衔山而起,果然是个好兆头。”

景元帝话音落下,霍翎就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又动了一下,这回动得比以往都要厉害。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床边亮着一盏微弱的宫灯,景元帝只听到霍翎小小抽了一口冷气,忙问:“怎么了?”

霍翎道:“没事,孩子翻了个身。我们继续睡觉吧,陛下明日还有朝会。”

景元帝却是毫无困意了,他让守在殿外的宫人进来,不多时,留守在太医院里面的太医也被请了过来。

大半夜的,整个凤仪宫的人都被闹腾醒了,结果太医把过脉后,只说无碍。

霍翎笑道:“臣妾就说了没事。”

景元帝道:“让太医在夜里留守,防的就是这个。你也别嫌折腾。现在困了吗?”

霍翎原本想撒个谎,但看着景元帝的眼神,还是默默说了实话:“不困。”

景元帝陪着霍翎继续聊了聊胎梦,随后又聊到燕西那边:“边境将领每隔三年都要进京述职。正好你的预产期在七月,要不要让你家里人提前进京,照看你生产坐月子?”

霍翎笑着摇头:“我身边不缺人照看。我爹今年要忙着训练骑兵,估计一时半会儿走不开,还是等年底再让他们进京吧。”

一通闲聊下来,霍翎终于重新升起困意,再次进入梦乡。

入了五月,京师的气候变得闷热潮湿起来,各宫都开始用上了冰块,但霍翎的月份大了,不宜直接在宫殿里摆放冰盆,只能让宫人多给她打扇子。

内务府那边也早早将产婆、奶娘备下。

结果霍翎肚子里这孩子十分耐得住性子,众人从五月盼到六月,再盼到预产期的七月,孩子始终没有动静。

直到七月十日这天晚上,京师暴雨滂沱。

霍翎挺着大肚子,行动愈发不便,她在宫女的伺候下换好寝衣,也不急着上床休息,而是站在窗边吹着黏腻潮湿的夏风。

“阿翎,你看看这是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自从入了七月,霍翎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后,景元帝就肉眼可见地烦躁不安起来。如今他难得带了一丝笑容,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中的画卷递给霍翎。

霍翎伸手接过画卷,展开一看,微微怔住。

这幅画卷,画的竟然是她做的那个胎梦。

一座巨大的石山旁边,有一个被耀目阳光笼罩着的婴儿。

霍翎的手指落在那个婴儿身上,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疼得抱住了肚子。

景元帝连忙伸手去搀扶霍翎,身边伺候的嬷嬷宫女却早有准备。

太医和产婆早就在凤仪宫偏殿住下了,一听说皇后娘娘发动了,连忙赶了过来。

景元帝被请到宫殿外面,无墨却是顺利溜了进去。

霍翎疼得长发都被汗濡湿,这会儿正在产婆的指挥下喝着参汤蓄积力气,余光扫见无墨的身影,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霍翎养胎期间,都谨遵两位太医的医嘱来调理身体,既没有吃太多补品让婴儿长得太大,也没有亏着自己。

她这一胎虽是头胎,却还算顺利,从亥时发动,到天边亮起第一抹微光时,一道嘹亮的孩童啼哭声瞬间响彻整个凤仪宫。

经过四个多时辰的煎熬,霍翎平安诞下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