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他跟路乘说的那样, 在隔日的白天,路麟准备离开魔域,他本未打算带上路乘, 但在他即将出发之际,路乘却追在他旁边说:“我也去。”
“哥哥不是去玩的。”路麟似乎很无奈。
“我知道。”路乘说。
路麟还是把他当不懂事的小孩子看待, 但路乘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只知道漫山遍野找灵草吃, 追猴子玩的小麒麟了, 他内心有了许多牵挂的东西,也决定肩负起一些只有他才能肩负的责任。
他要把被阴翳吞噬的哥哥带回来,但是他要怎么做呢?
路乘想了一夜, 办法有且只有唯一的一个, 光音天经, 唯光音天经可渡苦海, 在瀛洲的时候, 萧放用光音天经残卷制造出了食梦兽,而在食梦兽失控阴翳泛滥之际,路乘又得到了这卷残经的力量,使得他最终将阴翳驱退。
虽然不知道萧放是在何处得到的这卷残经, 但既然有残经存于世间, 就说明他哥哥当年被裴一鹤暗害翳化后,他所掌控的光音天经力量并没有消散, 而是化作无数破碎的残卷飘落四方,那么, 只要路乘能找齐所有残经, 他就可以重获完整的光音天经力量, 自然的, 将被阴翳吞噬的哥哥带回也不再是难事。
只是这偌大的神州大陆, 茫茫的红尘人间,要去找这不知道碎裂成多少块,又到底分布在何方的残经并不是易事,路乘深知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办到的,所以他要找帮手。
剑宗众人,仙门,还有商砚书,有多少算多少,这是事关所有人的大劫难,想来他们不会不帮忙,路乘定的初步计划,一是先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把路麟要对白虎地眼下手的事告诉众人,让仙门那边做好准备,二是让他们帮他去找光音天经的残卷,如此对上能操纵阴翳的路麟时方能有胜算。
不过光是传出消息都不太容易,路麟没有明着限制路乘的自由,但他知道,他哥哥必然是不会让他离开的,所以他要找机会逃跑。
魔域有劫火环绕,逃跑的难度路乘早就领教也实验过了,堪称经验丰富,他哥哥此次前去大概率是往西部的十万大山中,在更早一些的时候,萧放等人便已不在魔域中,想来是在路麟的命令下先一步前往了,在那里应该也像曾经的瀛洲一样,有着魔修的秘密据点在。
即便魔修据点依然守卫重重,但总好过这密不透风的魔域,而且路乘跟着过去,也可以更详细地知道路麟的计划打算,如此给仙门传信时,他们也能做出更准确的应对。
路乘心里做了这样多的打算,他嘴上却只是对路麟说:“我不想跟哥哥分开。”
他同时轻轻叼住路麟的袖子,像是曾经那样,用撒娇甩无赖的方式黏着对方。
“即便带你过去,哥哥也不能时常陪你。”路麟摸了摸路乘的脑袋,但在路乘的软磨硬泡下,他还是最终松口道,“那你要听话,不能乱跑。”
“我一定不乱跑!”路乘立刻说。
如果商砚书在此,听到路乘这句话,看到路乘说这句话的表情,一定会立刻警铃大作,心中瞬间涌现数段不好的回忆,不给路乘四蹄都挂上铃铛不能心安。
路麟不是商砚书,没有那样多的经验教训,但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与路乘相伴百年的了解,他垂眸安静看了路乘片刻,看得路乘心里有些不受控的紧张时,他又轻轻笑道:“哥哥相信你。”
他捧起路乘的脸颊,用自语般的声音低喃念道:“无论如何,我的小路乘都不会背叛哥哥。”
路乘成功跟随路麟离开魔域,而对方去的地点,也果然如他所料般,是一路往西。
相对东南北三洲,西洲地域其实是最为广阔的,但其间人口却也是最少的,西部地势高耸,山脉绵延起伏,荒漠与雪原并存,宜居地极少,大规模的城镇更是几乎没有,虽然有散修盟坐镇,但严格意义上来说散修盟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宗门,而只是散修们组成的盟会。
散修盟不教功法,不收弟子,无论来自何门何派,只需每年交上一定的盟费,便可加入散修盟,入盟后可以借助散修盟的势力,承接一些委托聘请,赚取灵石,也可以发布任务,雇佣旁人。
它更近似于一个散修们沟通交流的平台,有时也会代表散修出席仙门的会议,但不会像其他宗门那样对入盟者提供庇护,同样的,它对入盟散修也几乎没有约束,能够直接调动的人手,也只有负责盟会日常运转的那数百人而已。
虽然玄武城和瀛洲的接连事变已经让散修盟心生警惕,为西方地眼增派了看护的人手,但由于盟会本身的构成,他们能提供的人手也相当有限,是以,西方地眼恐怕是四方地眼中防护最弱的一个,唯一幸运的是它离魔域最远,因而萧放之前尚未将动手地点选在此处。
不过,这回路麟却是直奔它而来了,他带着路乘来到西部的十万大山中,在其间一处藏于茂密林谷间,又以幻象阵法遮掩的魔修据点停下。
路乘不知道白虎地眼具体在哪儿,但从此地异样的灵力流动,他也能看出,这已经是地眼的影响范围。
带他到此处后,路麟也如他所说的那样,并不能时刻陪伴着路乘,他非常忙碌,路乘能见到他的机会比之前在魔域更少,只能无聊地在据点中每日闲晃,为见不得哥哥而低落叹气。
表面上是这样,实际上路乘心中求之不得,路麟不在,正为他提供了逃跑的机会,几日转下来他也基本把据点内部摸熟了,他知道魔修的行动习惯,也知道这处幻象阵法的薄弱处,万事俱备,只待一个完美的时机。
又两日后,路麟又一次有事离开,同时他也带走了一大批人手,萧放等人俱都不在,据点内难得的空虚,路乘期盼已久的时机终于到来,他准备在今夜实施自己的逃跑计划,而在傍晚时分,他则早早睡去,为深夜的行动养精蓄锐。
只是,在深夜到来,计划即将开始之际,路乘先坠入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梦境。
他在一片陌生的山林中醒来,身体不知何时变成了人形,这都不算太过奇怪,真正奇怪的是,这个人形似乎跟他的人形还不太一样。
首先,这身玄黑色的衣服就不是他的,其次,这修长的五指也似乎比他的手指略长一些,还有腰腿身形,他站起来,感觉视野都比以前高了几分。
这、这好像不是他的身体?路乘立刻想要求证,他在身上一通摸索,在右边的袖口发现内里藏着的储物空间。
这乾坤袖倒是跟商砚书的一样在右边呢,而且内里的家当也像,好多法器灵石啊。路乘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里边摸出了一面镜子法器来,他也不管这法器的真正用途,只用其照向自己的脸孔。
一张分外熟悉的脸孔出现在路乘视线中,不光是乾坤袖中的东西像,就连这张脸,也跟商砚书一模一样呢!
只除了这张脸上的表情,商砚书大概这辈子都没有露出过此刻这般纯真懵懂看着还有几分傻的神色,但下一刻,路乘兀自在对镜端详,捏着这张脸看看能不能把自己从梦中叫醒时,那镜中的脸孔突然起了变化,五官轻微的转变后,熟悉的似笑非笑神情出现在路乘眼前,他听到这具身体在开口说话:“爱徒,为师的脸好玩吗?”
像是变脸一样,商砚书的五官又做出一副惊恐的神色,路乘对着镜子,用商砚书的身体和声音说:“师、师父?”
“不是为师是谁?这世上还有其他两次三番被徒弟抛下的倒霉师父吗?”商砚书似乎颇为怨念,路乘不光从镜中的神色感觉到了,还从身体中那直直上升的血压感同身受了。
“那、那为什么我、我会变成你、你呢?”路乘惊得都要语无伦次了。
“还记得这个吗?”商砚书拿出一截树枝放到自己的视线中,路乘观察片刻后认出:“鹊桥枝?”
在万妖谷的时候,狼妖们举办庆典晚会的那夜,商砚书向路乘说了那枚魂铃的由来,而作为补偿,路乘将自己的一缕神识和一滴血液放入这截鹊桥枝中回赠给对方,据商砚书说,若是他以后有什么意外,路乘可以通过这截鹊桥枝感知到,但没说还有眼下这种作用啊?
“本来是没有的。”商砚书光从镜中的表情,也能猜到路乘在想什么,他道,“不过鹊桥枝夺魂树都是一种东西,夺魂树可以用来夺魂,鹊桥枝同样可以,为师于是突发奇想,用鹊桥枝和你身上那枚魂铃做连接点,甫以改良后的夺魂阵法,反向操作了一下。”
“意思是,我现在相当于在夺你的舍?”路乘说。
“可以这么说。”商砚书道,“你的魂魄已经来到我的躯体中,若是将我的魂魄驱逐,那就是夺舍成功了。”
路乘一点都不想成功,连忙问道:“你搞这个做什么?会对你有危险吗?”
“想将被夺舍者的魂魄驱逐,那起码得比对方强才行,爱徒的话,怕是还差些,所以无须担心,只是暂时跟为师共用一具躯体而已。”商砚书说完,又皮笑肉不笑道,“爱徒觉得,为师大费周章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呢?”
路乘一下静默下来。
还能是为了什么?必然是在发现他不见了后想要来找,却因为他待在路麟身旁,而无法靠近,商砚书的劫火能够对抗阴翳,却会加重反噬,而且路麟还可以操纵修为同至渡劫期的萧放,对上他们,即便是商砚书也很难赢,于是不得不出此下策,用这种方法,把路乘从路麟身边偷出来。
他正在汗流浃背,紧张地找着解释的说辞时,就听商砚书又道:“爱徒,你不知道现在用的是为师的身体吗?你没发现,你心虚流的那些汗都是为师在流吗?”
路乘于是愈发心虚紧张,流的汗也愈发多,他结结巴巴道:“我其实不是故意想骗你……”
“嗯,爱徒三番两次,丢下为师就跑,想来都不是故意的。”商砚书笑得好像很大度,但路乘却从此刻身体的各种反应中,判断出对方很生气,非常生气。
“第一次是故意的,这次,我就是不想你和他打起来,你身上有伤,而且……这其实是我和哥哥之间的家事,本来与你就没什么关系,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想再连累你……”路乘说着说着,声音突兀地停住。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问道。
“想怎么收拾你。”商砚书在镜中微笑着,答得分外诚实。
收拾他……路乘骗商砚书闭关养伤然后自己转头就走的行为是有些过分,商砚书想收拾他,甚至想揍他,他都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商砚书硬的不是拳头,而是……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