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砚书原本的预计中, 仙门从发现万妖谷中异状,再到派人前来查探,大概需要两三日的时间, 而等他们发现商砚书的踪迹, 再调集人手前来围剿,则又要两三日, 因而商砚书定下的这个三日期限, 理论上是很保险的。
然而,也许是早有准备,也许是从别的地方得到了消息,仙门反应的速度远比他想象的要快, 今日刚刚是第三日的早上,仙门的围剿便已经至此。
这不是突然闯入,而是准备万全的围剿,即便是路乘也看得出来, 这数百名服饰各异的修士, 有剑宗的, 有玄武城的,也有碧海阁和一些散修, 他们来自不同势力门派, 修为却都是元婴期,甚至化神期也有数名,路乘认识的有孟正平, 闫柏涛,还有另一名他叫不上来名字的梳着道士发冠的素衣女子, 再加上经过一月休养伤势已经全然恢复的渡劫期的他哥哥, 可以说仙门最精锐的战力此刻都集结于此。
他们要围剿的对象倒也当得起这份郑重, 商砚书统御魔域数百年,虽这几十年销声匿迹,但威名仍然远非萧放可比,仙门早有诛杀他的打算,只是在劫火太岁的时代,仙门尚没有渡劫期的修士能与其匹敌,而在裴九徵终于修至渡劫后,商砚书名义上也已经身死多年,但此刻,这个时机却是来了。
没有狱海天堑,没有魔修援助,商砚书在这万妖谷中孤身一人,今日,便是除魔卫道的大好时刻。
“剑宗的孟宗主,碧海阁的闫掌门,散修盟的任盟主,还有这位大名鼎鼎的照夜仙尊,今日好大的阵仗啊。”商砚书仰头看着天上诸人,倒是还有心情说笑,“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了在下来的吗?倒真是让在下有些受宠若惊了。”
“阁下劫火太岁之尊,自然是再大的阵仗都不为过。”闫柏涛朗声笑道。
“哦?那不知诸位今日来找在下是为何事呢?”商砚书笑得彬彬有礼,“总不会是来找死的吧?”
闫柏涛正要答话,身旁的任灵素便先一步开口,她嗓音不似寻常女子般婉转温柔,反倒如一柄出鞘利剑般,杀伐果决:“与他废话作甚?小心他拖延时间,唤来魔修援兵!”
说罢,一扬手中拂尘,尘尾的白丝便生长拉长,转瞬间化作数百丈长的缠丝缚网,朝商砚书铺天盖地罩去。
“诶,任盟主……”孟正平想说几句,却见另一人比任灵素动手更快,在任灵素话未说完时,裴九徵便已经俯冲攻下,剑光如银月般皎洁美丽,其间蕴含的却是极为恐怖的杀意剑气。
路乘瞳孔一缩,这剑光自然不是冲着他而来,但他却也无比紧张害怕,他一直都很想见到哥哥,却不是今日这种方式。
“等等!”情急之下,路乘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口吐人言,同时朝商砚书那边跑去,想要让他哥哥的攻击停下。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声音被剑光斩落的巨大风啸声盖住了,裴九徵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但他注意到了路乘靠近的动作,左手捏诀,一道金色的符文禁制在路乘面前升起,拦住了外界一切法术激起的灵力乱流,也同时拦住了他的去路。
商砚书独自面对如瀚海狂澜般劈下的剑光,他脸孔上未现惧色,反倒像是极为兴奋般,黑红的火焰伴随着大笑声在他周身席卷燃起,雪峰顶部的雪尘顷刻间汽化消散,火焰迎风暴涨,剑光未能将其斩灭,反倒助长了其焚天灭地的威势。
任灵素的拂尘缠丝甚至都还未触及黑火,末端便已经碳化,化作飞灰漫天散去,而商砚书的注意力也至始至终没在她身上,他紧盯着裴九徵,笑容挑衅又猖狂。
裴九徵回看着他,目光森冷,他手中剑诀再变,无数透明的灵力剑影现于天穹,又在他心念转动间,如肃杀落雨纷繁而下。
商砚书五指虚握,黑火蹿高化作火幕,将剑影焚毁大半,却仍有几道剑影穿破火幕朝他本体袭来,他袖袍一震,将其击破搅碎,又全身燃起黑火,如流星一样疾冲上天穹。
裴九徵同时跟上,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空中数次相撞,缠斗着来到更加高远的层云间。
孟正平见此情景,心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与任灵素闫柏涛一起飞身冲上,商砚书渡劫期的实力,正面交战他们自然不敌,主要是帮裴九徵掠阵袭扰,对付这种魔头不需讲究什么单打独斗,只要能将其剿灭除去,那便是正义之理。
剩下的数百名元婴期各宗弟子们则是完全插不上手了,但他们来此也并非是单纯地为了充人数壮声势,路乘注意到他们在空中无声地变换阵型,似乎是在准备某种阵法。
路乘急得不断踢踹撞击面前的这道符文禁制,虽然以目前的局面看,商砚书以一敌众,竟是也丝毫未落下风,在那路乘看不清交战细节的云端高处,黑火铺天盖地燃烧,原本晴朗的日空此刻都变成魔域般压抑的黑红,其间虽也有其他的法术灵光闪过,却难以压过黑火的威势。
但路乘知道仙门一定还有后手,他们今日来此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商砚书的反噬伤势,六十年前他便是因为劫火反噬而不得不在苏寒云顾今朝的围击下落败假死,而在六十年后的今日,商砚书的反噬情况是又加重了许多的,他每次动用劫火都可能诱发,若是再一次反噬发作,他还能假死脱困吗?
不会了,仙门不会中第二次计,他哥哥也不会,他们会杀了他的,一定会的。
路乘尝试数次,撞得全身疼痛,面前的符文禁制都纹丝不动,甚至光音天经的力量都无法击破它。
他在疲累喘息时,突然注意到上空那数百名正在布阵的元婴弟子中,有一个熟悉的脸孔,是卢新洲。
路乘立刻像是抓住了什么机会,朝对方用力大喊,但这禁制似乎连他的声音也隔绝了,卢新洲并没有听见,不过他似乎也在关注路乘的方向,见路乘看着自己,还蹄子乱踢,好像在跟他比划什么,便悄悄传音道:“小马师叔,别急,待会儿击败这魔头,我们一定把你救出去!”
救你个头!路乘终于意识到,跟卢新洲比划也没用,因为这家伙基本就没有把他的意思理解准过!
他继续撞击禁制,尝试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焦急间,路乘突然听到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声响在天际炸开,火焰如怒涛一样在云间翻滚,朝四方席卷荡去。
孟正平任灵素闫柏涛三人,甚至裴九徵,都不得不在此刻退去,但他们退至远方后,面色未见对商砚书实力的惊惧,而是显出些许惊疑不定。
谁都能看得出来,在黑火中央,商砚书此刻的状态有多不对劲,他面色苍白,额间无端布满许多细汗,黑火在他指缝间燃起又灭下,犹如不受控般。
“这魔头怎么了?”闫柏涛疑惑也警惕,防备这是什么阴谋。
“看来是魔功反噬了。”任灵素将拂尘搭于臂间,冷斥道,“邪魔外道,理当如此。”
“反噬……”孟正平心念一转,喝道,“师弟,趁此时机!”
裴九徵对着他轻轻点头,持剑再度冲入火焰中,商砚书虽在反噬的痛苦中竭力迎战,但显然不复先前,他在剑光下节节败退,被裴九徵压着一步步击落下云层。
而孟正平三人则同时飞掠至下方的众弟子处,他们以三角位置分立,三人各自祭出法器结印,准备多时的阵法霎时在他们身前显形。
数千重繁复的金色阵纹旋转着现于空中,阵法的金光盖过劫火黑红的焰光,天穹上金光大作,商砚书在光照下不由微微眯起眼,而后他便看到,那数千重旋转的阵纹突然有一重急速下落,半透明的阵纹在撞击到商砚书时却如山岳一般沉重,撞得他喉间气血翻涌,连灵魂都在其下震颤。
而这只是开始,大阵一重重落下,每一重都凝聚更多的阵纹,更多的法力,千重杀阵像是鸣响的钟鼓,每一次撞击,都发出钟鸣般的沉闷声响。
商砚书竭力抵挡,但在抵挡到第九重时,他便像是力竭般,被大阵压着笔直下落,重重撞击向地面。
待到激起的尘土散去,路乘看到前方巨大的陷坑,以及陷坑中,唇畔染血,看起来连站起都费力,却仍在笑着的商砚书。
在他上方,大阵一时再未落下,却是有前所未有的威势在其间凝聚,那将是杀阵最后也最为可怖的一击,而在阵心之中,还有一道比杀阵更让人胆寒的冷寒剑芒正在亮起。
在路乘缩紧的瞳孔中,裴九徵的剑光与阵法的金光一同斩下,这一剑便如亘古之初那道开天辟地的明光,天地都在其下色变!
在这一刻,路乘脑子里一片空白,但空白中,好像又有某种极致的恐慌,某种主人一直不敢面对的情感,在驱动他的身体,使其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他全身亮起金光,撞破身前的禁制,向那杀阵与剑光落下的方向疾冲而去。
裴九徵眸光中是至始至终的冰冷,杀商砚书,他不会有任何犹豫,可在剑光贯穿对方身体的最后一刻,他瞳孔却是不受控地缩紧,凝聚了无上威势的剑势也硬生生停下。
没有人质问他,因为驭使杀阵的孟正平三人在此刻也不自觉停下了。
孟正平不敢置信地喃喃:“那是……”
闫柏涛和任灵素同样是满面愕然,在他们三人,以及在场所有人视线中,出现了一只奇特的异兽,全身覆满金鳞,头顶生着短角,似马似鹿,也似龙,甚至其周身环绕飞舞的光符也如传说中一般神异。
“圣兽麒麟?!”
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句,却是喊出了众人此刻的心声。
不会错的,虽然身形看着小了些,麟角也稚嫩许多,但各种特征,都是圣兽麒麟无疑。
但圣兽麒麟为何会出现在此?为何会……护在那魔头身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