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决战(1 / 1)

路乘在不同的幻境中穿梭, 有时候是云雾缥缈的群山之间,有时候是阳光明亮的海岛雨林, 更多时候,却是空寂幽深的黑暗地底,但路乘在看似无边的黑暗中穿行时也并不觉害怕,因为无论他身处何处,前方总有一只翩翩飞舞的光蝶在引路。

光蝶为裴九徵的法力所化,其上也有他的气息, 路乘跟着它,就像在跟自己哥哥并肩而行。

他们也确实在并肩而行,虽然并不在同一处, 但路乘知道哥哥现在一定正前往这幻境阵法的核心,即将彻底切断这阵法对众人的影响, 也彻底解决这场灾祸的根源,而他也将去寻找被裹挟到幻境中的剑宗弟子们, 将他们带出幻境, 让哥哥对敌时再无后顾之忧。

路乘每每想到此,就有了无尽的勇气和动力, 他嫌人形跑得不够快, 干脆转换形态。

一匹小白马迈动四蹄,追在光蝶后疾速奔驰, 他周身景物不断变换, 跨越一重重幻境,直抵黑暗的深处。

同一时刻, 裴九徵在同样穿越数重幻境后, 终于来到了幻境阵法的核心区域。

此地跟路乘说的食梦兽所在的溶洞分外相似, 无论是地面上的血色阵法, 还是阵法中央的食梦兽,都跟路乘之前所见几乎一模一样。

只唯二有两点不同,溶洞内没有浑噩站在阵中的散修和看护阵法的魔修,且这阵法的纹路相对于路乘在现实中所见的,是翻转过来的,像是镜面的正反。

本质上,此地就是对应于真实空间的幻境投影,如此布阵之人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幻象之中,都可以在此处操纵阵法来控制幻境,不过这阵法出了故障,因而萧放虽被裹挟进幻境空间之中,却并未直接被传送到这里。

裴九徵见阵法周围无人,便想直接走入其中,这阵法增幅食梦兽的力量,也可以控制于它,如路乘所说,食梦兽本质只是一团捏造成的阴翳,没有任何的自我意识,它的一切行为都是受人操纵的,魔修可以借由阵法控制它施放幻术迷惑众人,裴九徵同样可以借由阵法控制它解开幻术。

食梦兽漆黑空洞的眸子映着裴九徵逐渐走近的身影,但在即将走入阵法前的那一刻,他又突然停住了,裴九徵眉头微蹙,似有所感地看向前方。

在阵法的另一侧,散开的白色雾气中,突然有一名黑衣男子从其中走出,萧放看到裴九徵时,怔了怔,但随即,他又露出笑容:“师尊果真厉害,这样快就能看破阵法运转的规律,来到阵心这里,不过……”

萧放唇边的笑意加深:“却是慢了一步。”

话未说完,便有一道冷寒剑芒破空斩来,萧放唤出魔剑,交锋相迎的同时,魔剑剑身蓦然爆射出一股磅礴黑气,黑气遮掩下,他径直掠入阵中。

却又有数道剑光从空中疾射而下,裴九徵凌空而立,手驭剑诀,照夜剑转瞬间分化为成千上万柄,万千剑光接连落下,密集如纷繁落雨,凛然且肃杀。

萧放冲入阵中的脚步一阻,黑气横扫,却难以突破剑雨的防护后,他干脆跃上空中,与裴九徵正面相迎。

“师尊以为能拦住我启动幻阵?”剑锋激烈相撞的铮然声响中,萧放猖狂大笑,“师尊别忘了,你可是一直都在幻阵之中啊!”

他五指虚握,指尖黑气凝聚,阵中的食梦兽就犹如受到牵引般,缓缓抬起头,裴九徵无意间朝下一瞥,正对上食梦兽空洞幽深,如无底漩涡的瞳孔,这双眼睛彷佛有着巨大的魔力,仅仅是与其对望,都会感到些许的眩晕。

不好。裴九徵立即意识到不妙,默念清心心决,试图驱散那一刹那蒙上识海的幻象阴影,却终究如萧放所说的那样,慢了一步。

虽然他和萧放几乎前后脚到达幻阵的阵心,且他甚至还先到片刻,但这阵法本就为萧放所制,他对其完全了解,也有绝对的控制权,没有足够的时间,裴九徵是难以切断其与萧放的联系,夺过阵法的控制权的,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注定来之不及。

溶洞的景象开始瓦解崩裂,洞内的石壁岩层如被暴风卷起的瓦片,层层翻飞破碎,地面的血色阵法也在顷刻间塌陷,露出其下的无底深渊。

一切都在下坠,无论是溶洞崩解的落石,还是被落石一起裹挟下坠的裴九徵。

他坠入一重黑暗虚无的空间中,空间内空无一物,唯有食梦兽巨大的身影屹立其中,它方才还是正常的大小,眼下却高大如承接天地的天柱,裴九徵坠落了数息,竟是堪堪从其最高的麟角处来到额前。

以裴九徵的修为,即便是在地眼范围内,仍然可以凌空飞行,他也在下坠的第一刻便启用了风诀,却还是止不住下坠的趋势,坠落途中,突然又有凌厉的剑风从上方斩来。

萧放狰狞笑着,追着裴九徵急坠而下,转瞬间黑色剑光已逼至身前。

裴九徵立即抬剑迎击,黑白两道剑光如交缠急坠的流星,他们一边缠斗,一边共坠向黑暗深处。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坠落失重感的影响,裴九徵与萧放交锋时,总感觉有一丝怪异,他好像是在与其激斗,每一剑都威势凛然,却又好像只是斩落在空处,一切的激战撞击感,都只是虚幻的错觉。

这丝怪异感愈发强烈,在坠落到食梦兽眼前,与那双如日月般巨大空洞的黑眸对望时,裴九徵突然顿悟,是幻觉!

果然,在他勘破幻境的那一刻,一切失重坠落的幻觉便都消失了,他一剑横扫,萧放追逐激战的幻影也于同一刻消散。

“不愧是师尊,这样快就察觉到了幻象。”萧放的赞叹声在这偌大空间中回荡,他好似盛情相邀,“那么,师尊不妨再猜猜,下面的哪一剑是真,哪一剑是假呢?”

在猖狂的笑声中,黑暗空间中突然出现了无数重幻影,每一重幻影都是萧放的形貌,稚嫩的少年,高大的成年,身着剑宗弟子服的清霄峰大师兄,身着黑色华贵玄衣的魔域至尊,无数个萧放,无数种姿态,他们或仰慕,或爱恋,或憎恶,或癫狂地看着裴九徵,他们一同口唤“师尊”,而后又一同挥剑。

霎时间,无数道黑色剑气一同斩出,密集如流星落雨,向裴九徵铺天盖地而来,却又在下一刻,在一道更加浩大凛然的剑光中,尽数湮灭。

萧放的幻影也在剑光中消陨了大半,但随即,却是又有更多的幻影在黑暗中走出。

裴九徵在幻影的攻击间急速穿梭,他不断分辨着每一重幻象的细微差别,先前在血魂劫煞阵中萧放便以类似的手段对付过他,裴九徵那时尚可轻易识破,但他此刻正在幻阵内部,最核心的阵心位置,这里固然可以直击食梦兽的本体,却也是其力量最为强盛,最为危险的所在,此刻那无数个萧放脸上,俱都有着栩栩如生的生动神采,无数道斩来的黑色剑气上,也是有着一模一样的危险杀气,逼真到让人难以窥出其破绽。

是这个,不,是这个……裴九徵不断尝试,幻象不断被击破,却又不断在新生,密集到好似无穷无尽。

任何人在这样繁多的幻象攻击下都不免产生些许错乱感,裴九徵也不例外,尤其他还在不断坠落,虽然裴九徵已经勘破了那种坠落的失重感只是幻觉所致,但幻觉轻柔无声,在每一个他疲于应付幻象攻击心神松懈的间隙乘虚而入,他被幻象缠斗得越是久,他在黑暗中坠落得越是深。

他再次回神时,便见到食梦兽巨大的头颅不知何时俯下,他早已不在先前与食梦兽视线平行的前方,而是已经坠落到了其足部低处。

裴九徵看向下方空无的黑暗,他有种感觉,当他完全坠入其中时,他便会在幻境中完全迷失。

可是到底哪一重幻影是萧放的真身所在?亦或者全都不是,对方根本就不在幻境之中,而是藏于更安全的幻境外等待他在其中渐渐迷失?

裴九徵抬眸四望,眸中映着无数个逼真的幻影,在这无数个萧放再一次举剑斩来时,他却没有再像先前一样立即迎击。

裴九徵举剑身前,缓缓闭上眼,他的一切五感俱都会被幻象蒙蔽,可剑不会。

照夜剑本就是他亲手所铸,被他炼为本命灵剑后更是与其神魂相连,而此刻,他将心神完全沉入剑中,这一刹,剑即他,他即剑。

无视身侧那无数袭来的凌厉劲风,无视皮肤被剑气刺痛的触感,裴九徵双眸紧闭,而后在某一刻,他蓦然出剑!

剑光如长虹贯日,转瞬间刺破数重幻象,又以奔雷之势,疾驰到其中一道萧放幻影身前。

这道幻影不躲不闪,脸上不见惊慌,只有胜券在握般的从容笑颜:“师尊以为这是我的真身?可惜,猜错了。”

剑身刺入他的腹部,可却没有流出任何血液,反倒像刺到了空处般,而同一刻,无数道幻影的攻击也紧追而来,裴九徵被万剑穿身。

千万道剑气一起切割筋骨肢体,便如坠入了传说中的刀山地狱,而在这剧烈到意识都要迷失的真实彻骨之痛中,裴九徵却不摇不动,只握着剑柄,一寸寸坚定往前。

萧放从容的神色渐渐不再,在他唇边溢出一丝鲜血时,便如某种幻象开始破碎,两人身上的景象霎时倒转,裴九徵白衣如初时那般皎洁不染,穿身的剑气血痕在顷刻间消失于无,而萧放,黑色的衣袍却是被深色血迹所浸染,一柄冷寒剑锋穿过他的腹部丹田,贯体而出。

这一刻,一切博弈皆已落幕,虚实在此落定。

萧放笑起来,露出被血液染红的齿列:“师尊为何如此笃定我在这里?”

剑不会被幻象蒙蔽,可人会,在真实彻骨的穿身之痛袭来时,裴九徵又为何能如此坚持笃定呢?明明按照常理推断,萧放的真身应该藏在幻境之外,如此坐视裴九徵在幻境中耗空灵力迷失心神,才是万全的上策,而裴九徵一但猜错,结果便是在剧痛的幻象中彻底迷失,至此万劫不复。

“因为……”裴九徵将剑锋再次前递,剑气毫不留情地释放,切割搅碎萧放的丹田,偏偏声音却放得很轻,轻到给人一种温柔耳语的错觉。

“你想亲眼看着我。”

萧放睁大的瞳孔中映着裴九徵近在咫尺的脸孔,如他记忆中那般俊美无俦,也如他记忆中那般冷漠无情,他的身躯突然开始颤抖,像是因伤重失血所致的战栗,又像是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兴奋感情。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萧放低喃的嗓音中彷佛蕴含浓烈的不甘,他伸出手,似是想触碰一下对方的脸孔,却又在裴九徵抽剑而出时,身体不受控的滑落。

幻境彻底破碎,萧放从虚无的空处倒向地面血红色的阵法,鲜血向四周流淌,与血红色的阵纹浸染在一起,他的眸光涣散,一切的爱慕憎恨与不甘,皆都随渐渐流失的温度那般,化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