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珩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不是觉得难, 而是……太容易了。

在蓝星的时候，他也曾经学习过冥想，网上还有那种冥想每日带练班，他每天跟着练一练, 弄完了还发个朋友圈, 算是对免费课程的一点回馈。

脉轮理论也曾经流行过一阵, 但根据他浅薄的理解……似乎并不该如此熟练。

当他摆出对应的手印时，海底轮的状况一目了然，能量的聚集和流转，居然都可以清楚看到。

而在云黎的眼中，景象就更加神奇。

在这个奇幻的世界里, 冥想的效果居然是可视化的！

当沈如珩依照他口述的“秘诀”摆好姿势时，身下竟然出现了一座洁白的莲花宝座。

光华流转, 如珍珠般的微光照在青年脸上, 竟给他添加了几分宝相庄严。

“嗯？”闭目的青年轻轻哼了一声, 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因为光的反照，他长长的睫毛丝丝分明, 显得特别乖巧，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去轻抚一下。

“云黎？”青年的第二声传来，云黎这才回过神, 念出了下一句口诀。

就这样，他慢慢地念, 青年身上的莲花宝座渐渐显现出各种色彩。

云黎突然顿了一下。

他已经念到了最后一句。

记忆中，当年沈如珩练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卡壳卡了很久。

“连绵相思意, 残照细雨归……”

十五岁的沈如珩哪里知道什么是相思, 他的一切都那样自足而热烈。

那时的他坐在大教室的最后一排, 教授正和一百年前的安亚星系史掰头，他便悄悄打开笔记，苦思冥想这句口诀。

“在想什么？”身边突然有人问。

沈如珩偏头看了一眼就笑了，他把笔记放在一边，悄悄问：“你怎么回来了？”

那年云黎已经大四，军校里从大三开始便给学员安排了很多实践任务，他刚从炎星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包当地产的糖果。

“刚回，怕糖化了，所以先来找你。”云黎朝他眨了眨眼，挑了颗糖果便塞进沈如珩口里。

清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发开来，沈如珩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嘴里却埋怨着：“哪里可能那么快就化了，你就是来捣乱的。”

云黎嘿嘿一笑，自己也吃了颗糖，翻开了他桌上的笔记。

“都练到最后一步了啊，相思的意思呢……”云黎故作姿态，似要给他上课。

“云黎！”

教授的声音突然响起。

云黎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几下把糖咽下去。

“一百年前，边缘星系大战中，冰裂星的退败，你怎么看？”

云黎正了正脸色。

“百年前的大战的确惨烈，但作为军人，我们都知道，战场瞬息万变，并不可能像教科书上写的那样，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来。冰裂星上当时所发生的一切，目前还只是推论而已，安妮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也需要更多更详细的考证。所以我说，这事不需要那么着急地盖棺定论，这也是您还有在座的各位，作为史学家和军事史学研究者，需要去努力的方向。”

他回答完，低头看了沈如珩一眼。

小学弟正仰头看着他，眼中有无尽的信任和不由自主的崇拜。

他开心地一扬眉，得意地看向教授。

“说得不错，”教授抬了抬眼镜，“所以学校将安排大一的同学进行一次冰裂星的考察，明天出发，为期一周，大家都可以实际去看一看，并且想想，如果你处于主帅的位置，在当年的情况下，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下课！”

军校的食堂一向靠抢，教授话音一落，大教室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云黎有点郁闷地看向沈如珩：“你们要出远门啊，我这才刚回来呢。”

沈如珩收拾着东西，闻言好笑：“学校要安排飞船出行，总不能大家一起都出去，肯定是今天你去明天我去，不然哪儿有那么大的运力？”

“我不干啊，”云黎一把把人抱住了，“我还要和你一起修炼，一起学习呢！”

沈如珩挑了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哥哥，学习这两个字从你口中出来，你就不觉得烫嘴吗？”

“烫什么嘴，我想吃麻辣烫倒是真的。”他把沈如珩收拾好的书包甩在肩上，“走走走，我拿补贴了，今天请你吃饭。”

沈如珩有点犹豫，他本来打算今天中午随便吃点什么，好好研究一下笔记中的最后一步。

“听我的。”云黎握着他的肩把他转了个方向，“相思什么的，你一中午肯定悟不出来，但是这次从冰裂星回来，你是一定能弄明白的。”

“你怎么知道？”沈如珩被他推着走，却又忍不住回头。

两人挨得很近，沈如珩扭头的时候，白皙的脸颊几乎碰到云黎的鼻尖。

而他却毫无避讳地，认真地等着对方的回答。

云黎看着对方对所谓相思、所谓情爱一无所知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

在去边境星的这几个月里，他几乎日日都陷在那无限的相思里。

所以才会在回来的第一时间，连行李都没有放回宿舍，就拎着给他的礼物，匆匆忙忙闯进他的课堂，只为了能早一分钟看见这个他朝思暮想的少年。

“别问为什么，顿悟懂吗？这是一种顿悟！”云黎到底还是没能说个明白，只是和平时一样含混过去，却偷偷伸手，搂住了少年的肩膀。

“所以这两天，一直到你出发前的那一刻，你都要和我在一起，你之前答应过的。”他说得认认真真，“别忘了你当时答应的可是一个月，你还欠我28天零10个小时，以后要补上，还要付利息和滞纳金。”

沈如珩听得好笑，知道他就是一时口快，也懒得跟他计较。

只可惜……

此刻在岩洞中，云黎闷闷地想：

那一次的考察最终出了事，安亚中央军校1328级军事史学系的二十名旧人类学员，只有沈如珩一个人，因为意外发生时在通讯室等待消息而幸免于难。

但当他带着一个婴儿回到安亚的时候，却已经不再在意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他回到了安亚，却没有回到他的生活之中。

云黎思绪万千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突然，沈如珩盘坐的身体又一次起了变化。

彩色莲座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青年身体中生出的一朵白莲。

花朵洁白无瑕，正随着他的呼吸，缓缓开放，金色的花蕊放射出道道金光，在花瓣间若隐若现。

那是最后一关突破时的征兆。

而青年此刻却皱起了眉，面容痛苦，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光芒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影，盘绕在花蕊上方半晌，竟如同一条黑色巨蟒，与白莲放射出的金光争斗起来。

金光与黑影互相攻击、缠绕，搏斗越来越强烈，云黎的视线中，全是晃动的光影。

而沈如珩的身体却渐渐变得透明，像是就要消散。

“停下！”云黎惊呼出声。

他想要接近青年，却被那纠结的光影所阻挡，空气中无形的阻力，强硬地将他推远。

一次，又一次，云黎扑上前去，却被那股阻力挡回。

再一次无功而返后，他禁不住红了眼睛。

怒气在身体中翻腾，额头上，一双龙角若隐若现。

他再次踏出一步，将额头抵在那看不见的阻力之上。

“不可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没有人可以再夺走他……”

“没！有！人！”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云黎恶狠狠地闯入那片光影之中。

“吼——”

恶龙现身！

大青龙庞大的身躯立时占据了整个山洞的空间，青色的鳞片在光影下闪闪发亮。

在龙面前，一切虚妄终被看穿。

龙不见一切物，因为他即是一切物。

山洞里光芒大盛，那是青龙发出的光亮，欲将黑暗驱逐。

长长的龙尾，试探着将青年环绕，阻止他的消失。

而面对那搏斗的两方，青龙怒吼一声，龙爪伸出，抓住了那一团团的黑影。

原本没有形体的能量，此刻被他狠狠握在手中，再撕扯成碎片。

尖叫声响起，仿若不甘，却片刻被瓦解而消散。

当一切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原本盘坐的沈如珩长长吐出一口气，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而他的身体之中，那朵白莲摇曳几下，却仍然以极为微弱的速度，缓缓绽放。

“如珩！”看着沈如珩向后跌倒，云黎来不及变回人形，直接用龙肚子垫在他的身下。

而奇怪的是，他虽然接住了，此刻的青年，竟然像是一张纸片似的，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青龙紧紧盘旋起来，将青年牢牢护在自己的龙身之间。

沈如珩身上的光变得更强了。

纤细的腰肢倚靠在龙身之上，那金色的光芒如同利箭，似乎能穿透龙身，将两人的身影融为一体。

“没关系，”云黎喃喃自语，“就算是真的用箭把我们串起来，我也不会再放开你。”

金光继续放射，穿透石壁，穿透外间的雨幕。

云黎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变得轻盈起来。

龙身盘旋，与青年紧紧相连。

他转过头颈，轻轻将额头抵在沈如珩的额头上。

“不要离开我……”他轻轻低语，“这次你若是要走，带上我……”

龙的话语如同一阵清风，在石洞中缓缓盘旋。

蓦然间，头顶的石壁传来了坍塌的声音。

云黎不由得苦笑。

外间风雨交加，雨水还带着强酸性，让人防不胜防。

这里又马上要塌了。

他默然片刻，轻柔地将昏迷的青年放下，再次拉长身体，造出之前的龙珠来。

“哥哥……”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沈如珩突然梦呓出声。

“嗯？”他轻柔地回答，准备着承接上方巨石的压力。

“我可以……带你去了。”

青年的话音刚落，两人的身体蓦地一轻，竟生生从山洞中穿越而出，直上云霄。

龙珠越过山石，越过密林，越过含有重重酸雨的云层。

突然间，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整个蓝眠大陆在他们身下成形，盘旋的五爪金龙，终于微微放开了自己的龙爪，露出它珍爱的宝贝。

丰源城市场高大的建筑尖顶上，金光闪烁，青色的龙珠被巨力吸引着，向着那尖顶俯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