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逢灯(1 / 1)

一眼着迷 茶暖不思 2040 字 4个月前

这句话, 许织夏只听进去了前三个字。

他关掉晶亮的灯,离开房间,门一合上,一团黑黏稠过来。

真丝被套掖到下巴, 许织夏手指头捏着被沿, 只露着颗陷在枕头里的脑袋。

没睡, 眼睫毛虚敛着,想得出神。

“夏夏, 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自己乖点儿。”

黑夜的胡同, 画面虚虚实实, 有张模糊的脸, 蹲在她面前,泛着泪光。

许织夏眼神光涣散,涌出一些难过和惆怅的情绪, 都融进了这片漆黑里。

……妈妈。

天好黑,许织夏侧过脸。

两副窗帘没合严,他留了几寸宽的缝隙,一道月影映进, 像一盏小小的灯, 送进来柔和的光。

光源不亮,但能让这间暗室不那么黑。

也能让她阖上眼, 安稳睡一觉。

因酒劲, 许织夏睡眠很沉,对那晚客厅交谈的事情一无所知。

宿醉后头脑不记事, 许织夏能想起的部分, 只到他说带上项目计划书去说服他为止。

不过许织夏没多心。

翌日周清梧仿若无事地给她泡了蜂蜜水, 煮了小米粥,一贯温柔地关心她难不难受,并未多言。

一切都稀松平常,没有值得蹊跷的。

除了那天清晨,他叩门进屋,叫她下楼吃早饭,许织夏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空荡荡的,害臊地裹在被子里,冤枉他。

“哥哥是不是耍流氓了?”

他抱着胳膊站在床边,嘴角勾起一点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倒是想。”

接着他又跟了句:“我敢么?”

许织夏狐疑地瞄他一眼,再瞄他一眼。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她像一棵秧苗,被人养进了温床,之后的日子依旧过得风平浪静。

白天许织夏在浙校的心理健康中心,晚上回到别墅,她和孟熙陶思勉开着视频,讨论拉投资的事。

虽然棠里镇的长辈们都在想办法,但这主意是她出的,她不能扔个救生圈,就袖手旁观了。

又一个休息日,江南的宅院,檐下“修齐书院”的匾额高悬。

门庭之外,桥头巷尾人山人海。照壁之内,四水归堂,中间围出方院子,隔绝喧嚣,敞亮又宁静。

天井中央布置着一张红椿老木雕花大长桌,桌上有茶具和几只四宫格果盘。

许织夏和孟熙陶思勉并排坐着。

陆玺,纪淮周,明廷,乔翊,在对面同排依次坐开。

一个别有仪式感的谈判现场。

端正的气氛中,桌上有人幽怨,声音搅进来:“你们这样子,很像在吃我的席啊。”

立在桌面的平板方方正正。

因公司事务时间冲突,牵绊在港区不能到场的陈家宿,穿黑白正装的上半身,占据着视频画面。

陆玺被戳中了点,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这一笑乐极生悲,交椅后仰,尖叫一声连人带椅倒了个四仰八叉。

就在右手边,纪淮周斜睨过去,一个和他出席同一场洽谈会而感到埋汰的眼神。

许织夏他们三个都立刻去扶了。

可别出状况少个投资啊。

一段小插曲过后,进入正题。

许织夏抿住笑意,和孟熙陶思勉一同起立,郑重地向他们齐齐深鞠一躬:“各位老板们好——”

“这是我们的项目计划书。”陶思勉捧着他通宵五日做出来的项目书,一人一份送上去:“请各位老板过目。”

孟熙跟着提供倒茶服务。

坐下后,许织夏正经强调:“小姨父,哥哥们,你们现在是投资商,站在利益角度评估价值就好,不用徇私情。”

纪淮周笑了下:“行。”

计划书随手丢回去,他长腿闲散地搭起,一只手落在桌上,一只胳膊肘往后支到椅背上,派头很足。

“来个人讲讲吧,太长了,老板不想看。”纪淮周朝她抬了下眉骨:“小姑娘,就你了。”

他一眼望过来,眉梢都漾着风流气。

一副上司对待下属的禁忌姿态,有种配合她玩角色扮演的感觉。

感受到他有意无意的调戏,许织夏悄悄瞪他,但老实巴交表达:“棠里镇有着丰富的非遗资源,和许多传统手艺人,非遗是无可替代的稀缺资源,很有历史意义……”

纪淮周曲指叩了叩桌面:“不要讲空话,老板只想知道市场前景和回报可不可观,说说你们的盈利模式。”

话一岔,许织夏思路乱了套。

哥哥肯定是故意在为难她,这简直是场实力悬殊的较量。

许织夏吸口气稳住,挺着腰背坐得端正:“我们会做好非遗产品的设计,比如将传统手工与现代文创结合,成立品牌,通过电商平台,以宣传保护文化遗产的形式,进行线上推广。”

她在面前忙中有序地讲述着。

纪淮周一双蓝调的眼,看着自己养大的女孩子,明媚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他笑意似有似无。

等她说完,他又一径变回审视的目光:“但据我所知,棠里镇目前一项申报过的非遗都没有。”

许织夏措手不及地失了语。

纪淮周落地的那只鞋有节奏地踩着拍子,唇角微扬,瞟了她眼:“空手套白狼呢?”

纪淮周不用说,除了陆玺混一些,明廷和乔翊也都是业界有头有脸的精英,这几个人同时坐着,空气中每个分子都带着压迫感。

尤其气场最强的那个正在步步紧逼,孟熙和陶思勉都埋下脸不敢吱声。

“老大你……”陆玺欲言又止,余下一声叹息。

视频里的陈家宿也听不下去:“哎呀二哥,这项目也没几个钱,我们投一投就完了,今宝开心最重要嘛。”

明廷笑了笑:“就投资来说,的确得实在点,非遗名录证书就像人的履历,是你们不可或缺的底牌。”

乔翊默默阅览过一遍计划书,推了推眼镜,相继表态:“非遗文化市场规模很大,潜在的经济价值很高,但目前还处于起步阶段,风投需要胆量。”

许织夏听着听着就苦了脸,心情颓丧。

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投资意向,而是因为他们句句在理,让她觉得这份策划都是稚嫩的空想。

不过他们投资与否并没有当场敲定。

许织夏知道只要她想,他们一定无条件支持,但她那样说了,他们就以最客观的态度对待,是对她的尊重,没有当成是小孩子的玩闹。

其实最该在意的是方案,如果不可行,结果也是一滩烂泥。

当晚回别墅,纪淮周开的车。

许织夏在副驾驶座歪着脑袋,看着窗外,一路上冥思苦想。

“怎么还不来找哥哥打感情牌?”

他云淡风轻,柔柔的尾音勾着似是而非的调情:“哥哥等着呢。”

许织夏回神,望过去。

车窗降着,眼前的男人胳膊一只倚着窗,一只搭着方向盘,神情透着几分散漫。

这会儿他又是哥哥了,在书院的时候摆顶头上司的架子,半句不让,每个字都在逼她后退,主动权全在他那里。

谈判桌上怨不得谁,但下了桌,许织夏难免对他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埋怨:“不和你说,你坏。”

纪淮周被她这评价引得一笑。

心里头品了一品,想起了那天晚上。

他人刚到客厅,还没来得及在沙发坐下,周清梧也是劈头盖脸一句谴责:“混账!你……”

话在喉咙里盘了又盘,终究是出不了口。

“几时的事情?”周清梧严肃问。

恋爱没谈几个月,但他想了想,把小姑娘那份也都算在了自己头上,回答说:“她成年后,我追的。”

周清梧一惊:“怎么你们还分过手了?宝宝当年那么难过要去美国,是因为失恋?”

纪淮周无言。

要他如何讲,她那时确实是为他失恋。

“您就当我们旧情复燃。”

毕竟是为人母的心情,周清梧端坐在沙发,心口起伏,见他还是懒散样子,训道:“你站好!”

他笑,站姿端正了些。

没想到自己这岁数了还得挨批。

周清梧冷静住,郑重其事道:“你们不是亲兄妹,是亲情是爱情都合情合法,可宝宝年纪小,和一个年长她十岁的男人在一起,她要承受的比你更多。”

听着这话,纪淮周垂着眼逐渐静默。

“我知道。”

周清梧接着认真说:“你是哥哥,多十年阅历对她来说是保护,但你是男朋友,甚至未来是丈夫,这十年就是对她的欺压。”

“爱情要平起平坐,你们之间各方面的差距,如果她追不上,她会很辛苦。”

纪淮周当然都想过。

“我会弯腰,不需要她回应。”这是心里话。

周清梧看了他片刻:“阿玦,爱情这东西,偶尔就是头脑发了下昏,就发生了,本能是人天生的反应,这没什么。”

“小姨不是要拆散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在一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说:“只是对爱情一时发热的话,那谁都可以,假如是这样,我不答应。”

周清梧是信他人品的,何况妹妹在他心里的分量,比任何人都要重。

但个中原由务必要讲清楚。

纪淮周陷入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而后抬眼:“我怎么感觉在见丈母娘呢?”

“你少贫!”周清梧嗔怪。

他笑了下,缓缓说道:“您放心吧,不是谁都可以。”

在周清梧的注视下,纪淮周逐字逐句。

“我爱的不是爱。”

“——我爱的是人。”

爱是一种情绪,情绪谁都能给,但人是唯一的。

有他这句保证,周清梧的心也算是定了,不多追问,那晚就到这里为止。

只在走前,以小姑娘家长的身份,带着深意提醒他:“宝宝还是孩子,你谈个恋爱,可别过火了,老实睡自己房间。”

纪淮周哑了哑,阖眼失笑。

相比他们要面对的现实,似乎这才是最难为他的。

“宝宝要是忘了,我就当不晓得,小姑娘脸皮薄。”上楼前周清梧留下这么一句。

车子行驶在回别墅的路上,纪淮周思绪沉浸着,突然拐了个弯,开进别墅区外的一条弄堂里。

在一棵虬结苍劲的百龄古树下停了车。

许织夏困惑地向外张望两眼。

四周荒凉得很,有古树遮掩着更为隐秘了,做任何事情都不会被发现。

“开错路了。”

纪淮周偏过脸,一言不发看住她。

思忖着,他的小尾巴是何时开始暗恋他的,高三?还是再往前?最好不要再早了。

多早一天,她就要一个人多苦涩一天,不可告人的心思全嚼碎了咽进肚子里,谁都不能说。

而这些,她都承受了。

他低头去解安全带:“没开错。”

“这条是死路……”许织夏话还没说完,男人倾身向前,也解了她的安全带,她不明所以,被他勾住腰背和双腿一托抱过去。

瞬息间,许织夏就坐到了他腿上。

她伏在他胸膛,膝盖分开抵在他腰际,他腿面格外硬实,坐得人心脏狂跳。

“哥哥你想干什么……”

纪淮周手掌还托着她臀,气息压近她:“你都说哥哥坏了,我不得做点什么,证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