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荒野(1 / 1)

一眼着迷 茶暖不思 2152 字 5个月前

[她一哭,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纪淮周]

在斯坦福的四年,是许织夏真正不再依赖他的四年,是她慢慢唤醒自己的四年。

一个没人要的小可怜,得以在哥哥身边一天天乖乖长大,就注走了她不是有野心的性格。

至少迄今为止,她不会因一己私欲而拼尽全力去追逐。

求而不得之时,她会认命。

在所有生活的选择里,她最想要的是安稳。

故而她的理想并不高远,学心理的初衷只是想要熨平自己,认真听课的每一秒钟也都是为了让自己清醒。经典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把人的需求按照等级,从基础到成长,由低到高依次划分,而在所有的需求里,压在最底层的,是生理需求当理论应用进亲密关系,男女之情归根结底也是一种对需求的满足

能够满足的层次越高,情感越深刻

那堂理论课结束,许织夏独自留在阶梯教室,托着脸,望着落地窗外的红叶树,长久地思索。

思索她对哥哥的情感,是哪种需求。

正如她想知道,眼前这个对她有了男女之情的哥哥,对她的需求,处在哪个层次。

他猝不及防被拖进思考的状态,彼此都在那个问题里失去了言语。

许织夏内心反而宁静了。

"哥哥是哪一种呢?”

她眼中的神情太清澈,哪怕都涉及到了男女间的敏感话题,仍不含一丝不明朗的试探或引诱。

纪淮周突然一下感觉到,明明是和他最亲近的妹妹,却是世界上他最难占为己有的女孩子。

他低着脸,气音笑了两声

笑他养大的女孩子,就是和别的姑娘不一样。

纪淮周眼底笑意未退,拽着她的行李箱,走过廊道,进了间卧室:“那你对周玦呢?”

一句话分成两段,把她的行李搁到那张柱子床边,

他又回眸:“是哪一种?'

许织夏跟进屋。

他们在这间南洋风的卧室里,时隔半月,跨越山海,终于又有了隐私的空间,说说话,只有他们俩。而不管是在地下拳馆那夜的问题,还是通电话那夜的问题,此刻都到了要正面沟通的时候。

沟通关于这段从兄妹情衍生出的感情。

“是心理性的。”许织夏在他面前总是要仰着头:“我喜欢他给我的归属感。”

那晚电话里没有说尽的话,许织夏一鼓作气讲完:

“是周玦,我会开心,是你,我也没有不开心。

到这里都还算中听,不过纪淮周知道她后面还有话,静静看着她,静静听着。

她眉眼间的苦涩似有若无,声音放轻。

“但是你的话,我心里不踏实......

意料之中,不是这个回答倒还古怪了。

真正在她心里占据分量的,是他们的十三年。

他没有出声。

许织夏觉得,可能不止她没琢磨清,他也没有想清楚这种感情从何而来,于是在一段相视无言中,她又轻声开口:“如果哥哥是生理性的,可能你只是有需求,没有得到满足。纪淮周眼神变得深刻。

她真的不是青春期感性占上风的小女孩儿了,不会哥哥招招手,就欢天喜地地奔过来。

这话在他听来,是她在劝他回头。

纪淮周上前一步,在他的身高压制下,许织夏的脸不得不仰得更高。

“你的意思是,我一时冲动。

他浓密眼睫下压着双比谁都要深邃的黑蓝色眼瞳,许织夏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了,垂下视线,没和他对视。他醇厚的声音从头顶低沉落下:“在你心里,只有归属感才能称之为爱么?

许织夏思绪晃了晃。

高中性教育讲座的老师说,爱是独立的,是相互的,是能带给人向上引力的,爱不是依赖,不是自私占有的情绪。后来她试着放下,因为觉得感情永恒的真相,并不是朝夕相伴,而是清醒地接受现实。

前段日子她开始和谈近一样认为,亲密关系的本质应该是向对方展示弱点。

现在她又重新陷入迷茫了。

究竟什么是爱,其实她说不明白。

许织夏脑子正乱着,听见男人一声附着笑的重重叹息。

"今今。"

许织夏屏住气。

严厉的时候他会叫周楚今,但很少这么叫她。

“如果你认为,任何基于欲望之上的男女之情,都是一时冲动,都是要流氓,我对你的欲望只是生理需求没有得到满足....他语速很慢,吐字不轻不重。

说着他抬手捧住她的脸,她在他掌心上托的力道下,抬起头,感觉着他拇指的指腹,在脸颊略微摩挲。许织夏恍惚感受到多年前的温情。

她半夜出去捡海棠树枝,问他,她是不是变成坏孩子了,他满手淤泥,用胳膊揽她到怀里,说,都是哥哥的错。眼下的他,依稀回到了当时那种,无条件纵容她的兄长姿态

“那你就当哥哥那天都是胡言乱语。”

许织夏心神飘忽,看到他的脸压低下来,额头虚虚抵到她的额,呼吸间瞬时都是他分明温热,却又如雪原清冽的男性气息。她睫毛止不住颤悠。

在拳馆他都没离她这么近过。

“因为那个性梦....他顿一顿,眼皮下敛,盯住她饱满鲜红的嘴唇,嗓音淡淡哑着,却没有危险,没有缱绻,仿佛只是一句干净的陈述。“哥哥梦到你了。

许织夏心跳空了一拍。

紧接着视野里,他喉结不明意味一动,唇似乎是要下压。

可能是对他太信任,也可能是忘了反应,许织夏没有躲,人迷蒙着,只是更加用力地屏住了气。

就在她快要把自己屏得昏过去的时候,他鼻息漫不经心逸出一丝笑,退开脸。

许织夏脑子还是空白的,他掌心落到她头上,揉了揉她的头发,那熟悉的不温柔而又恰如其分的力度,揉得她脑袋轻晃。“收拾好了下楼吃饭。”他若无其事走出卧室。

许织夏僵在原地,他一走,她就倏地呼出闷窒已久的气,乱着呼吸,下意识去捏自己的耳垂。

不知不觉,变得好烫。

那个女孩子是你。

一赶deadline那几天,有一次没有梦到博导,梦到了一个女孩子。

斯坦福毕业晚宴,谈近也说过相似的话,可她当时只是讷讷地指住自己,问他是不是告白。

这次换作哥哥,她变得不一样了。

那顿晚餐,他们都稍显安静,不过他本身就寡言,乐意了讲两句,没兴趣就不搭腔,周围人都习以为常。晚餐后,谈近去酒店,许织夏出门送他,顺便陪蒋冬青散步。

蒋惊春拉着纪淮周在家里喝酒。

从前在棠里镇,他们就是酒搭子。

老人家宠溺孩子,在投喂这方面似乎总能表现得淋漓尽致,一经过岔路口那家梅花糕店,蒋冬青就要去给许织夏买,许织夏劝不住,只能笑着等。谈近在这里告辞。

“学长在金陵师大待几天?”许织夏随口说了句分别前的寒暄。

“三天。

“三天都有学术会议吗?”

“对。”谈近想了想:“今年金陵师大学术会议的主题是,心理学史中的爱与艺术。”

许织夏投过去新奇的目光:“爱与艺术?好特别的主题。

谈近笑说:“感兴趣的话,跟我进去听?

岔路口偶有自行车驶过,许织夏安静几秒,莞尔摇了摇头:“可能学再多的理论知识,我也没有办法理解什么是爱。”他们在精神层面总是有着高度契合。

比如她平静地寥寥两句,谈近就意会到她背后的别样情绪:“是不是有话想说?"

许织夏双手在身前握了握,斟酌了会儿措辞,她扬眸,真诚地望进他的眼睛:

“对不起学长,我感觉自己对待爱情的心态,还是特别的不成熟。”

话至此,某些答案不言而喻。

谈近花了点时间接纳了这个结果,眉前落着细碎的额发,眉下的一双眼依旧温和:“对不起是犯错的时候说的,你没有错。许织夏牵出内疚的笑:“谢谢你的告白。

为了不让气氛变僵硬,也为了不让她愧疚,谈近打趣道:

“我有点后悔今天的偶遇了。”

但他们的共识不谋而合,朋友也是亲密关系的一种,谈近和她的交流始终自然:

许织夏略有些窘迫,抿唇笑了下

“我能知道原因吗?”

蒋冬青在那时拎着梅花糕回来,见他们还有要讲的话,就把梅花糕塞给他们,笑呵呵地说你们年轻人聊,她走不动了,先散回家。于是许织夏陪着往酒店又走了一段

颐和路梧桐树的枝桠下,路灯光昏黄柔和,照在人行道,怀旧又静谧。

许织夏的声音飘散在夜风里:

”.....我好像在一个人身上陷入了个怪圈。

谈近温声:“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听。

他们在路上慢慢走着

许织夏望着地面,瞳孔没有焦距,迷茫地散开:“他是我很重要的人,重要到离不开的那种,后来他离开我了,变成了另一个人,我知道他也很无奈,他也没有办法.....是我喜欢的,是以前的那个他。”音量渐渐弱下去,三言两语实在讲不清,许织夏放弃了,难堪地看他一眼:“太绕了。”

谈近轻笑摇了下头,引导她问:“现在这个他呢?”

“现在这个他....”思绪牵引回到黄昏的卧室,许织夏想到自己那时莫名脸红心跳,头脑更混乱了。她沉吟半天,只说出一句:“也很重要

谈近思忖片刻,话题突兀一转:

“记得小学语文缩写句子的口诀吗?”

许织夏回眸,满眼疑惑。

见他笑了笑说:“不管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只留下主干,缩写后的句子是.....

谈近语气肯定地给出她答案。

“你喜欢他。”

许织夏心里激灵了下,不由止住脚步,视线抬过去,在讶然中沉默。

这是她自己从未想过的结论。

“与其说他成了另一个人,不如说,你成长了。”谈近随着她的步子停下来,转过身面向他:“以前你是因为依赖而喜欢他,或许现在,你的前提变成了喜欢他,所以想要依赖他。”“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认为,后者才是成熟的爱情。

许织夏一眨不眨。

是吗,是因为想要却又无法再依赖他,她的内心才会这样的矛盾。

谈近轻轻一抬眉骨,眼里的笑又暖了几分:“你看,理论知识也不是全无用处,和你对爱的理解相比,不成熟的是我才对。”许织夏怔怔的,难以描述此刻的感受。

好像四肢的血液都倒流回了心脏去,又好像闷在水里必须得出来了,否则会淹死。

“你哥哥?”他轻松一问。

许织夏不再有曾经被揭穿的慌乱,默认微笑:“学长,你未来一定会是一位很优秀的心理咨询师。”“优秀的心理咨询师,就是连劝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去喜欢别人,都要承受住。

谈近笑叹

他们之间似乎比过去更豁然了。

许织夏回了他个笑:

“你是神爱世人。

目送谈近离开后,许织夏驻足在十字路口。

夜晚的颐和路浪漫气息更重了,因年代久远而斑驳的青砖黄墙,道路两侧是繁茂的法国梧桐。

一盏路灯在她周身照下圈暖橘光,前面是一条人行道,没有车辆,无人通行。

天地间格外宁静。

许织夏心里前所未有的空旷,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岑寂,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没人要的小孩儿,又蹲回到了港区那间芳华冰室门口的画她隐约被这突如其来的孤寂推着走出了怪圈。

良久,她垂下眼,拨出那人的电话,手机贴到耳边。

“哥哥....大家都走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许织夏眼睛闪过水光,望着冷清清的夜路,声线染上浅浅鼻音。"你可以来接我吗?"

不需要问清原由,她的哭腔,足以让他抛下所有,马不停蹄地奔赴而来。

只过去几分钟,对面的红绿灯下,便奔出了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视野捕捉到她的那瞬,纪淮周放慢了步,隔着条空落落的人行道,喘着气,远远望住她。

仓促寻觅的神情,转而替换上几分愠怒

红灯一秒一秒倒计过去,闪到绿灯,他大步迈开长腿,笔直向着她,逼近到她跟前。

“出门送个男朋友还把自己弄丢了?”

他沉着脸斥责,同时捉着她胳膊把她拽近自己半步,上下检查她有无受伤。

许织夏的小白裙在夜风里扬动,目光落在他的脸,她眼眶一湿,嘴唇轻颤着就掉起了眼泪。

纪淮周如鲠在喉。

她一哭,他一下子什么情绪都不见了。

“哭什么。”他捧着她脸,指腹忙不迭抹去她落下的泪珠子,脸还有些绷着,但语气不经意间温柔了:“哥哥又不会因为你谈恋爱了就不要许织夏捏住他手指,忍不住一抽一噎,眼巴巴望着他:“哥哥,我特别想你.....

那是周楚今,看四年前的周玦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