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西楼(1 / 1)

一眼着迷 茶暖不思 2317 字 6个月前

[再见,哥哥。

我可以自己走,我不害怕。

--周楚今]

四年前的周楚今,怀揣着禁忌心事

会羞赧

会闪躲,但四年后的许织

,哪怕是敏感话题,也渐渐能做到落落

他们是兄妹,他们有着比血缘更密不可分的情感,超越世间任何一对亲兄妹。

只有骨骼能支撑一个人走很远的路。

而他们是彼此的骨骼。

曾经许织夏觉得,长大是一个失去的过程,现在她越来越明白,失去偶尔也是一种拥有。

比如她退回到妹妹的位置,重新拥有了在他面前百无禁忌的终生资格。

失而复得,总是弥足珍贵。

她从满心的“不是他的妹妹就好了”,到如今的“还好她依旧是他的妹妹”。

电话里静悄悄,似乎陷入某种涡旋

许织夏下巴歪倒,换脸压住胳膊,几根纤细的手指头在桌面轻轻弹着,半晌没等到他回应。

难道她说中了?

她只是随口调侃一句。

站在学术角度,没必要羞耻这个话题,就像当初他教她的,女孩子不该有月经羞耻

何况她还是学心理的,斯坦福心理系研究生,如果还要耻于心理现象,她的教授肯定气得吹胡子瞪眼。许织夏仍旧直言不讳,因他半天不搭理,她甚至嗔怨起了他的别扭:“哥哥脸皮怎么越活越薄了,压抑口会出现性梦,这是身体健康的表现,弗洛伊德认为"周楚今。"

他突然打断她,声音挤出齿缝,低哑的嗓音裹着丝没压抑住的喘息。

暗示意味很浓,夹杂着潜在的危险

他只有在警告的时候,才会叫她全名。

许织夏立刻老实了,声音变得更小:“哥哥不好意思,那我就不说了.....

遮遮掩掩是欲盖弥彰。

有时候自以为的坦坦荡荡,也是一种欲盖弥彰。

只不过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许织夏也没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他自然而然的一声周楚今,就像一片沼泽地,让她的思绪陷落。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

这些年,只有在夜深人静的灯下,写日记的那几分钟,她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那个周楚今。

现在的周楚今,只活在那本日记里。

日间刻意回避的气氛,终于还是在他这声依然如故的周楚今里,迎来了迟到的沉重。

许织夏脑袋伏在臂弯里,浅浅合上眼

“哥哥记不记得,你上高中的时候,被老师留在办公室写检讨?”

“.....哪回?”

听不出他平静底下的翻江倒海。

“你没有来接我那回。”陷入回忆,许织夏声音跟着空远:“那天哥哥说,多晚都会来接我的。”

回忆的长河里,夕阳半暗的橙光涌进教学楼长廊,高一二班门口,小女孩儿眼泪兜在眼眶里晃。

一路奔回的少年喘着气,蹲到她面前,好脾气哄她:“就算只剩半条命,哥哥爬也爬到你面前,好不好?哥哥永远不会丢下你“哥哥,”许织夏柔声细语:“周日晚上我在机场等你,你答应要送我的。”

对面沉着鼻息“嗯”了声。

“你保证你会来。”

“哥哥保证。”他说:“多晚哥哥都会来。”

他嗓音干涩,混杂着一种沉沦在深壑里的浑浊和粗重,气息有几分事后的力竭。

可能他正仰躺在床上,也阖着眼睛,当年的保证,一字不差地重复给她听

“哥哥永远不会丢下你。”

许织夏深深弯起了唇。

面目全非的这一生,他是独一定数。

那年棠里镇染坊的晒场,高高的竹竿架上,一条条纯手工染布如在云端,摇曳风中。

她捏着小杵棒,

胭脂粉色的织布晾上竹竿,晒场掀起的半生故事里,也有了她的一段。

一下一下捣着木臼里垂丝海棠的花瓣。

四年后的这个夜晚,桌面摆着量尺,布胶,针线之类的工具。

许织夏用这块织布,做了三个小时,手工缝制了张布艺书皮,套入内芯本。

她握着笔,在本子的扉页,用漂亮的行楷,认认真真写下那几句属于他们的小诗。

夜色慢慢流过,台灯下多了件温暖的时光物。

[淮水悠悠,智周万物。

楚楚知微,今可休思,]

当晚宿舍九层的一间卧室,台灯的暗光一直亮到午夜,而中环会所顶层套房的灯却是整宿不曾亮过。纪淮周靠在床头,浴袍颓然垮着。

主卧无形中爬满禁忌的手,密密麻麻,把空气撕扯得扭曲,手心留过的恶浊似乎怎么都冲不散,污秽的气味留下了他无耻的罪证,和这个夜晚所有的混乱不堪,都隐匿在黑暗里。那股子燥郁闷得他喘不上气

她在电话里叫哥哥,她的每一声哥哥都让他厌恶自己,他最厌恶的,是他一边隐忍着心底的丑陋,一边在她纯洁的声音里口干舌燥,克制不住想着她解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刚刚玷污过她,不知道那几段秘而不宣的安静里,她哥哥的心思有多下流不知道他们之间那面绝对安全的墙已经崩塌,她再靠过来,只会跌入一个伪君子阴暗的禁室。

他慢慢睁开眼,阴沉的底色暴露在昏暗里,欲望带着瘾,催着他重新拿起指间的手机。

光映在他脸,暗味的眼神,显得他那一刻像个完美犯罪的败类。

屏幕点开的相册里都是她的照片。

从五岁到十八岁。

她小小的脸蛋沉在他掌心,睡得很香,两颊还鼓着没咽下去的肉包子。

院子里她握着遥控手柄,仰着脸去看那架他送的藕粉色涂装模型直飞机在天上飞。

罗德斯玫瑰第一次盛开,她抱着小橘在花池前眯着眼笑。

被隔壁郑叔家的几只大白鹅,在巷子里追着跑,哭喊着哥哥逃向他。

吃着西瓜罚站,还要瘪嘴委屈。

他们也有很多一起的照片,比如那年腊月在书院天井,他靠坐在藤木摇椅里,拎着一壶冬酿酒,她戴着虎头帽,双手托着一只红柿子,捧到他面前,献宝的样子把他也惹笑了。初中到高中,一身校服背着书包,有时他给她扎马尾,有时编她最喜欢的鱼骨辫。

参加过省市无数场古典舞比赛,她总能抱着奖杯站上舞台。

他溺在唇边笑意,在照片里她一天天长大,眉眼间逐渐有了少女模样的同时,一点点变了意味。

眼底那片静谧的深海,也隐现挣扎,割裂出了海浪潮涌的痕迹

少女时期的她,皮肤雪白,双眼灵动,露在短裤小吊带外的胳膊和腿,是有肉感的纤细。

金灿灿的阳光洒下,她站在院子里,歪着脑袋,擦着湿漉漉的长头发,浑然不知腰际停了只小蝴蝶。他笑着拿出手机,想拍给她看,她在那个瞬间似有预感地,忽而回了眸。

镜头里的她,直直地和他对视上了

那双眼睛清澈,一尘不染,将他肮脏的心思暴露无遗。

屏幕倏地熄灭,他仰颈闭上眼。

小女孩年幼无知,在青春期难以界定自己的情感,混淆了对他的情意,情有可原。

可他作为一个在遇见她之前就已经心智成熟的男人,反而没约束住自己的道德,才是真正的不可原谅。她是糊涂的,会走向清醒。

而他始终都是清醒的,却在往背德的深渊堕落。

纪淮周胸腔里的窒息感强烈,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对自己养大的妹妹有口口。

是罪么?

这个问题埋葬在了深夜里,黎明之际,有光照进来,他依然还是她表面不含一丝杂念的哥哥。

许织夏回旧金山的航班在周日晚八点左右。

但世间的一切都在瞬息万变,总是不如人愿。

再过几天,就是纪淮周按家族规定,接管纪氏总部的日子,但他近月过于张狂,在港区流连忘返,于是纪世远派钟遒和几个心腹亲自前去,美其名日请他回英国。四年的监视,非但是管制他与那个小姑娘再见,也是在逼他就范,只要答应联姻,他就能自由。

他们到港区请他的那天,正好是周日。

如此眼皮子底下,想要悄无声息离开一趟,不如平时容易。

为他能脱身,陈家宿想了出调虎离山,雇了名演员,设计仇杀的戏码,制造混乱,以便引开保镖。毕竟暗杀这种事情,在这种明争暗斗的庞大家族里,实在不足为奇。

何况接他回英国的私人飞机就在机场

过去见到妹妹,只需要那么几分钟的时间。

夜晚七点多,一台钻黑色古思特轿车从中环会所,开至港区国际机场。

保镖拉开车门,陈家宿跟着纪淮周迈下车。

夜色如同当年在杭市机场错过的那晚,无星无月,路灯光影暗淡。

纪淮周沉着眉眼,一步步走向航站楼。

“哥哥,你能来送我吗?”

“你保证你会来。’

他后面跟着钟道和几个簇拥的保镖,陈家宿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有意无意隔开他们的距离。

“哥哥保证,”纪淮周想着那晚,他在电话里的话:“多晚哥哥都会来。

航站楼的玻璃感应门敞开

迎面出现一人,全身都是黑的,戴着口罩,黑色帽檐压住了上半张脸。

这时,裤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无疑这是一通他不得不接的电话,他掏出手机,垂眸瞧了眼,屏幕上果然显示着小姑娘的来电。

余光不经意掠见一道匕刃的暗光。

纪淮周瞳孔忽缩,敏锐抬眼。

电光石火间,黑衣男子猛地扑向他,朝他腹部狠狠捅下去。

纪淮周闷哼弓下腰,额际青筋一跳

他清楚感知到了尖刀真实刺穿皮肉的剧痛。

耳底一阵嗡鸣,保镖迅速追捕而去的混乱的声音里,有陈家宿一声惊愕的“二哥”。

掉落在地的手机还在振动着。

纪淮周低下头,手捂到腹部,摸到一手湿热。

“小姑娘,再不过安检,小心停止登机哦。”或许是她等在安检口外太久,安检员善意提醒了她一句。许织夏回头,礼貌道了声谢。

电话无人接听,虽然芙妮他们帮她办理了行李托运,但再过十分钟,她也必须得过安检了。

许织夏放下手机,玻璃门冰凉,她凝着眉望出去,想起当年在油麻地警署,她也是这样,趴在门上,想着他望眼欲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许织夏的心跳就像屋檐滴滴答答

落下的雨水,煎熬和忐忑不休不止。

走出航站楼,天地间夜色沉寂。

许织夏失落地垂下眼。

就在动了放弃念头的那一秒,

一只宽大的掌心落到了她的头顶。

许织夏屏住呼吸,顿然昂首回眸。

路灯朦胧的暗光下,男人轮廓分明的脸映入视野。

许织夏暗淡的眸子一下子亮起了眼神光,笑容蔓延到了整个面部:“哥哥!”

纪淮周摸了摸她的发:“对不起,哥哥又来晚了。

许织夏飞快摇摇头:“没错过。

纪淮周翘了下唇。

相比平常健康的浅红,当时他的双唇不是很有血色,港区那么闷热的天气,他居然反常地搭了件黑外套许织夏眼底浮起茫然的担忧:“哥哥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是不舒服吗?”

“没有。”他不假思索,平静的语气不露出一丝破绽:“只是累了,哥哥从英国过来,刚下飞机。”许织夏一知半解地点了下头,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置疑,她忙不迭脱下肩上的书包,取出她做的那本布艺日记本,递到他面前。“哥哥,这个给你。”她抬着笑意浓郁的脸:“书套的织布,是以前在染坊,我自己染的。

纪准周接到手里,拇指指腹摩挲了下,敛着眼睫,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压抑紊乱的气息。

过片刻,他声息沉稳问:“下个月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许织夏眉眼弯弯:“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他黑蓝眼瞳里噙着明显的笑,凝视着她的眼睛,后半句别有深意地压低了嗓音。

“哥哥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许织夏睫毛眨一下,又眨一下,不由在他深邃而微妙的眸光里,放慢了呼吸。

如果四年前他对她讲这句话,她一定会问一一

哥哥,包括情爱吗?

而现在的许织夏,只是笑着回答:“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只是瞧着她,放心不下的情绪便止不住泛滥而出,纪淮周斟酌措辞:

“需要哥哥陪......

许织夏回视他的目光,莞尔:“这次哥哥来送我了,所以去美国,我一点都不害怕。”

“我没问题的。

纪淮周笑而不语,揉揉她脑袋上毛茸茸的头发

“我得走了,哥哥也回去吧。

”许织夏拽上背包的肩带:“我可以自己走。’

纪淮周含着笑:“好,哥哥看你进去。

“哥哥再见。”许织夏抬起胳膊,向他挥了挥手,转身尽快去向安检口。

纪淮周望着她背影远去

四周沉浸在一片孤寂和清家里,他眼皮的重量在慢慢往下沉。

就在他感觉自己要坠入黑暗的刹那,他向前的视线里,走远的小姑娘突然回了头。

航站楼闭合不久的玻璃感应门,向两边重新敞开。

那个身段窈窕的身影去而复返,跑出明亮的大厅,笔直地奔向他。

纪淮周怔住。

错觉回到曾几何时的画面,小女孩儿推开院门,小小的身子随着夕阳的光涌进来,奔向他。

笑盈盈说,回来陪他。

她一头栽进他怀里的瞬间,纪淮周下意识张开胳膊,在腹部牵出的剧烈疼痛之下,依旧稳稳接住了她。“哥哥,我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纪淮周额鬓泛出薄薄一层汗,听见她的话,他张了张唇,又怕声线的颤抖被她察觉异样,没发出声音。只掌心按着她的脑袋,压在自己胸膛。

“不能再见也没有关系。”许织夏抱着他腰,脸埋在他身前,轻声说:“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纪淮周低下头,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私欲,嘴唇落到她发间,又轻轻蹭过。

他知道。

她回头的那一刻,他再也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