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良夜(1 / 1)

一眼着迷 茶暖不思 2355 字 6个月前

[我不想再需要你。

爱情虚无缥缈,只是一种想象。

--周楚今]

领巾的真丝面料凉意亲肌,而他的手指体温明显,一凉一温在她后颈的皮肤,擦过来,又蹭过去。

但她没有表现出异样,只是稀松平常地站着。

心颤悠悠的,颈椎泛起酥麻感。

自小他们就有着身高和体型的差距,便是如今她长到了一米六五,在一米八八的男人面前,依旧很小一只她的脸,正面着他的喉骨,领巾此刻绑在了她的发上,他冷白脖颈间那道尚未消退的血痕,近在眼前。在风月场来来去去的贵族少爷,浮花浪蕊,夜夜笙歌,却薄情,欠下千万桩风流债

他在外的名声听得多了,心里能猜想到是因为打架,但又克制不住去联想,那是和女孩子疯狂过的抓痕。许织夏半垂下眼帘,语焉不详。

“....如果哥哥谈恋爱了,我会开心的。”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声音很轻,散在风里。

领巾绑住她浓密的黑发,在他指间缠出一个蝴蝶结,长长的巾尾垂下去,夜风一吹,往前扬起,落在她的锁骨。忽而想起那天陈家宿在电话里问他,你不会真不知道自己妹妹有多漂亮吧?

纪淮周看着她瓷白的脸,和那双自带湿气的鹿眼。

那时他说,一般吧。

他养大的小姑娘怎么会不漂亮呢。

“不是想和哥哥住一辈子,谁都不走么,”纪淮周清楚记住了她说过的每句话:“自己讲过的话,忘了?”许织夏缓缓眨着眼睛。

她当然记得,当初那个夜晚,她以为棠里镇要没了,攥着他手指,巴巴望着他说,想和哥哥在这里住一辈子,他们谁都不要走。她说,住在这里,她特别开心。

但棠里镇终究还是没了。

或许还在,只是不再是他们的家了。

“没忘,”许织夏仰起脸,眼底的情绪藏匿住了,只有笑意:“我还是会陪着哥哥的。”

"妹妹陪哥哥,天经地义,不是吗

她眼睛弯弯的,套用他曾经的话,冲着他笑容灿烂。

纪淮周面无表情。

他讲不出自己此刻是何种心情,可能是有不爽,好像有人没经过他的允许,就要抢走他的骨头。

可是他的骨头也有自由的权利

不过能清醒感觉到的是,无形中有只回旋镖扎到了他自己身上。

从少年起,他就是个被命运磨去了痛感的人,后来他的血肉都是为她而长的。

所以只有她能轻而易举扎痛他

中环私人会所,鸡尾酒吧的灯光调到了暧昧的暗度,光影团团,仿佛浸在五光十色的液体里。

会所会员制,只为上流阶层服务,能进到会所里的都是非富即贵,这里是权贵富贾的销金窟,酒柜上随便一瓶酒,都是天文数字。陈家宿倚在吧台,身子跟着音乐的节奏慢慢摇晃,舞曲躁动,他却越来越觉得没劲。

缺了那几个人,不痛快

一杯龙舌兰拎到唇边,抿了口,肩头突然落下一条胳膊。

陈家宿看向对他搭肩勾背的人。

“家宿老弟,我到港区都三天了,就没见二哥露过面,是故意晾着....纪兰濯往他旁边的高脚凳一坐,耐人寻味拖着腔:“还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陈家宿瞅他一眼。

中短发波浪卷,洛可可风金丝刺绣长礼服,内搭宫廷蓬领上衣,半截及膝紧身裤是拿破仑最爱的克尤罗特,一双长靴都要镶上几条貂皮。去哪儿都穿得跟中世纪公爵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纪家少爷里最风骚的那位。

陈家宿不易察觉地扯唇,回眸抿了口酒。

他见妹妹都得夹缝里偷时间,鬼才有空同你这傻仔周旋

“你知道他的,女人和牌局,

一样都戒不掉啊,小四爷。”陈家宿佯装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不最近又有心头好了,顾着哄人呢,别说你,我都见不着他。纪兰濯不以为然:“他还会哄人?”

陈家宿似真似假一笑:“小心肝,可不得哄着。”

纪兰濯眼神狐疑,陷入思量。

那就是个能心平气和把刀子插进你喉管里,再要笑不笑地说手滑了的疯子。

他能哄人?

纪兰濯嗤笑,胳膊肘搭上吧台,人斜斜倚着,尖酸地说:“别是传闻中,他私下养的幼女吧?眼看着就要拿权了,家宿你也幼着点,这龌龊事要传出去,纪伯可没第二个儿子了。”纪氏掌握着欧洲财团的命脉,家族历史很深,百年前因国内军阀混战而举家迁至英国,血脉都是华裔。家族人员基本不出现于公众,不接受任何社会采访,因而在外界眼里,这是一个神秘而古老的隐性家族只有四年前那回,因太子爷下落不明,家族内部争权,闹得人尽皆知。

纪氏现任的家主,就是曾被英国王室授予爵士头衔的纪世远。

虽然无人知晓纪淮崇的存在,但纪世远确实也没第二个儿子了。

纪淮周是唯一的继承人。

事实上纪兰灌这话很微妙,大姐三姐是嫁出去的,只要纪淮周倒下,纪家有继承资格的第一个就是他。不过这种话,纪兰灌是不敢在纪淮周面前说的。

陈家宿刚想好言相劝一番,视线越过纪兰濯的肩,看到了慢慢悠悠走近的纪淮周。

他今晚从港大回来得倒早。

陈家宿有短瞬的诧异,发觉他一脸阴郁,难不成被他猜中了,今宝不乐意见他?

陈家宿目光不动声色掠回到纪兰灌脸上,满眼真诚地看着他

“小四爷,他这人呢,心情好可以陪你玩玩,心情要是差了,你千万别上脸,有多远躲多远,邵家那位的教训还不够吗,别怪兄弟没提醒过你。纪兰濯哼笑,无知无畏:“他不是和小姑娘玩得正欢吗?能把我怎么样?

“我倒要替纪伯问问他,他的小心肝养在哪儿了。”

“诶家宿老弟,他几时回?”纪兰灌说到来劲:

陈家宿抿出笑弧,闭上眼,同情地拍拍他肩。

纪兰濯还没理解他意思,猝不及防被一个强劲的力道抓住后领,连衣服带人拽离凳面,猛地甩出去。一声惊呼,纪兰濯滚到地上,揉着磕疼的额角,正要咒骂,一抬头,和纪淮周凌厉无比的目光相撞。他蓦地打了个哆嗦。

“要替老东西问什么?”纪淮周眼底浸着冰水般,没低头,只眸子下沉着,眸光居高临下割着他的眼睛。"问。"

他吐出一个字,纪兰濯都瞬间头皮发麻,坐在地上都没胆子站起来。

脑子慢半拍回想起了邵家那位。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纪淮周刚回国,纪世远在老宅庄园办了场盛大的接风宴,昭告家族所有支脉,太子爷的存在。邵家公子有个毛病,喝大了就出言不逊,宴席上直骂纪淮周文弱书生一

他其实骂的不是纪淮周,而是以纪淮周身份活过的纪淮崇,但当时坐在那里的,早已不是纪淮崇那头温和的大象。,心慈手软难成大事的窝囊废,不配继承。

邵家公子不知道对面的人内里已是一匹恶狼,嚣张地要同他赌酒。

结果纪淮周漫不经心说:“喝酒算什么赌。

众人因他的反常目光惊异

他唇边勾着诡诵的笑,幽邃的嗓音缓缓

只见纪淮周放下长腿起身,

紧不慢地走过去,双手撑到桌边,俯身盯住邵家公子,那是他们都未曾见过的阴寒眼神。

兑出了那句,让邵家么

子后

生都无法摆脱惊恐的话。

"带你去住停尸间啊?”

停尸间一夜,邵家那位精神失常至今。

众人眼中的纪淮周脱胎换骨。

再不是曾经谁都能捏一下的软柿子,此后无人敢去招惹他。

想到这里,纪兰濯脸已惨白。

他惊得一时失声,就见男人指关节叩了两下吧台,几个保镖立刻出现,挟住纪兰灌的胳膊把人压起。“二、二哥..

纪淮周懒得听他求饶:“想去陪水族缸里的二十条双髻鲨,还是现在给我滚回英国,自己选。”

他语气和表情都很淡,纪兰濯却毛骨悚然,仿佛掉进了阴森可怖的地狱。

陈家宿唱起了正直的红脸,在纪兰灌耳旁心疼叹息:“告诉你别惹他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他手肘撞撞纪兰濯,示意他赶紧走

纪兰灌不吃眼前亏,也没骨气吃,没两秒就跑得没影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半路还狼狈地跌了一跤,陈家宿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陈家宿回头,就见某人靠在吧台,脖颈一仰,满满一杯龙舌兰一饮而尽。

“你早来,我就不用陪他演这么多天了!”

天价的烈性酒,当白开水喝。

陈家宿若有所悟,伏到旁边,带着点震惊似笑非笑:“二哥你这是.....喝闷酒?”

水晶酒瓶斜倒,液体咕噜咕噜,雕花玻璃杯重新满上,纪淮周头一仰,又是一整杯。

高度的辛辣刺激喉咙,他皱着眉咽下,用力沉出一口郁气

喝得猛了,他低垂的视线落在空酒杯里,眼前恍惚浮现出小姑娘眉眼荡漾笑意的脸,略显狡黠望着他。一妹妹陪哥哥,天经地义,不是吗?

还天经地义。

纪淮周一声冷笑,咬牙切齿:“小兔崽子。

“怎么回事?”陈家宿装模作样故意问:“今宝同男同学拍拖了?”

纪淮周凉凉地扫过去一眼。

陈家宿怀揣着不拆穿的笑:“今宝不是小孩儿了,有钟意的男孩子很正常,你不能再同小时候那样牵牵抱抱她了。说着,陈家宿手背轻打了他的胸膛。

“当哥哥的,要懂得避嫌。

纪淮周握酒杯的指骨收紧,手背突显青筋脉络。

陈家宿坐在高脚凳上悠闲轻晃,状似随口一问:“那二哥,这几日,港大你还要去吗?”

“不去。”他脸色难看。

陈家宿压住上扬的嘴角,俨乎其然:“真不去了?”

纪淮周冷眼盯着他,砰得重重搁下酒杯。

“避嫌。

陈家宿脊椎绷紧,以为自己要挨揍,纪淮周酒杯一丢,什么都没再讲,径直离开。

后几日,纪淮周确实没再去港大。

他回了英国,应付纪家形形色色的所谓长辈。

日常是在纪世远的书房,他们斥麦他日夜荒淫,不成样子,但他接管的部分家业近几年都风生水起,又把他们的嘴堵得水泄不通。纪淮周永远一副傲慢的样子,仰靠在沙发里,挑唇叼着雪茄,翘着腿,胳膊敞开搭在沙发背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总之他们恨他妒他,却又始终奈何不了他。

不止纪兰濯,他在那个位置,就如在城墙之上,底下众人都绷紧弓弦,只等着将他万箭穿心的时刻。这四年,其实他死过很多回了。

但他不再是曾经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享受死亡的刽子手,因为这回,他有想要再见的人。

周围的人都带着虚伪的假面,虚情假意,各怀鬼胎,恢弘如古堡的纪家老宅简直是一座巨大的监狱。时常夜深人静,他会躺在天台,望着黢黑的天,回想过去在棠里镇的日子。

一到清晨,院子的青瓦上总有鸟雀啁啾,

堪堪到他腰骨高的小孩儿,每天都扯着他衣角,跟着他走过巷子,去镇子口的早茶铺。

远处茶馆有唱

曲声,阳光流淌进青砖黛瓦的街巷,绿水上海棠花瓣似雪纷飞,落向摇曳而过摇桷船。

她要牛奶,不要豆浆。

经常梦醒时分,他都错觉此刻还是四年前的自己,他要起床,带她去吃早饭,不能让她饿肚子。

但一睁开眼,是一万多公里外的伦敦。

这四年他自己就这样过。

但每每想到她一个人在美国,当晚他都能抽出一地的烟头。

从英国再回到港区,是在一周后。

纪淮周直接开车去了港大

那夜下雨了,港区的雨没有江南水乡的细细绵绵,

他车子停在去宿舍的弯道路口,后颈枕在椅背,雨刮器一左一右,挡风玻璃一秒清晰,一秒模糊。一落下来,像鸦黑色的天在痛哭。

可能是在几个钟头后,也可能只过了十几分钟,他暂时失去了时间概念。

终于女孩子出现在了视野里。

她今天穿着很淑女的短袖连衣裙,法式方领,浅蓝色的油画纹理,长发编着鱼骨辫。

她和那晚的学长在一起。

他们躲在同一把伞下,从他的车窗前奔过,她一只手扯住托特包带,一只手遮在额前,而男生左手握着伞,伞面倾向她,右胳膊以一个保护的姿势,虚虚环过她后背。那盏供电不足的路灯彻底坏了。

雨天,前面又是一路漆黑。

纪淮周在反感又担心她滑倒的复杂心情下,胳膊一抬,打亮了远光灯。

两束暖烫的光穿透雨幕,照映在他们身后,像旧时棠里镇的老式放映机,投出银河流动般的光束,打在泛黄的幕布上。他倒是成了看电影的人

她在门口笑着和那位学长挥手告别,往这边望了两秒,大抵雨幕朦胧,并不能看清。

纪淮周看着她走进宿舍,身影消失在可见范围,才关掉了远光灯。

他没下车去。

当哥哥的,确实应该要避嫌。

他耷下眼皮,不知在想什么,在车里再坐了几分钟,双手扶上方向盘,准备离开。

这时女孩子又奔出了宿舍。

她撑着把伞,一只盒子压在身前,看上去是有东西忘了给那位学长。

一台车子开上路口,她走得急没留神,迎面撞上,淅淅沥沥的雨里一声刺耳的急刹。

她忙不迭退开,颔首几下向车主赔不是

刹车声响的同一秒,纪淮周就凛了眸,倏地推开车门,大步迈过去,一把捉住她胳膊,将人扯到面前。许织夏被他拽得略一踉跄,又因他臂力站稳。

他愠怒的训斥声当即砸下来。

“为了个男人命都不要了?”

许织夏在他凶巴巴的语气里呆愣住,昂起脸,对上他压抑怒气的目光。

他阴沉严厉地盯住她,胸腔一下又一下重重起伏着,似乎还心有余悸。

雨势渐大,他有几缕碎发被雨打湿在额前,头发和衣裤上湿漉漉的水痕越来越明显。

情绪混在氤氲的雨雾里。

许织夏一眨一眨,依顺地望着他,胳膊慢慢抬上去,把伞举高到他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