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语斜阑(1 / 1)

一眼着迷 茶暖不思 2619 字 6个月前

这束光同时加深了男人脸廓的阴影,高挺的鼻骨,讳莫如深的眼睛,既有着唇红齿白的俊美,眉眼间又并存着决绝的冷情和岑寂。试衣间一盏射灯在他们之间投下光影,许织夏感

觉自己眼睛里有

一团光雾,画面虚化,

一切都在变

成抓不住的虚幻。

许织夏一时喘不上气,缺氧的脑袋晕乎起来,人好像要晕倒,摇摇欲坠的。

她告诉自己,只是穿不惯高跟鞋的原因。

脑子试图清醒,但身体的潜意识不由人,许织夏习惯性想拉他的手,借他站稳,手到半空又生生顿住。最后略显生疏地,只攥住了一点他西服的袖子,以一种被迫有分寸,又不是很甘愿的心情。

他有两秒的停滞,随后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从衣袖上轻轻抽离。

许织夏心又是一阵落空

但他没松开,而是带着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挽上他的那瞬间,许织夏都忘了呼吸,看着自己

也胳膊上的手,情绪尤为复杂。

他没有避嫌。

是她问得太隐晦,他没有明白她的心意。

还是说,这是他心照不宣的拒绝,他刻意在用行动告诉她,兄妹之间亲近都是天经地义,但他们,也仅仅只是兄妹而已。不管他明不明白,她要不要再讲清楚,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给出了答案

许织夏垂下弯翘的眼睫毛

她好像被宣判了死刑,但是她又还活着。

“不好走的话,哥哥带你换一双。”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方才无事发生

一盏暖黄的路灯,偏亮这一隅,也只能照亮这一隅。

声线低沉,早已不见少年感的清越,像雪夜深处

“我只喜欢这双。”许织夏郁郁自语,紧跟着的那两个字涌上喉咙,她一哽,又默默咽回下去。

她不想再叫他哥哥了。

那晚最折磨许织夏的,不是心里的晦涩,而是在宴会上,明明失落,却还要挽着他胳膊,在聚光灯下强颜欢笑面对许久不见的两个哥哥,还有阿公阿婆,她也不得不佯装很开心,一副终于盼到自己长大的样子。他们是兄妹,理应站在一起,去向各席宾客敬酒,席间不乏芳龄女子,目光流转在他们之间。

这些眼神许织夏很熟悉。

和幼时他到小学部接她放学,每天牵着她走在校园里,周围投来的羡慕的目光一样。

其实最该羡慕的人是她。

她们任何一个人,和他都有千万种可能,而她只能是妹妹。

"兄妹俩都这么俊,一看就是亲生的!

“我说阿玦怎么每回一到饭局就推脱,说是家里小朋友黏人,我以为他搪塞我呢。”

“小今啊,你哥哥年轻有为,外面全是相中他的姑娘,你可得给他好好把把关呐!”

“再过两年,就是哥哥给妹妹把关咯!

许织夏只是莞尔着,所有交际都交由纪淮周应付。她一向温顺听话,没人觉得不对劲。

许织夏循声回望,就见陆玺握着相机,对着他们各种运镜。

“小今宝!看过来!”

“我们今宝真是好靓呀。”陈家宿冲她眨了下左眼,而后勾上纪淮周的肩:“你这哥哥,不赞两句?”一只手的指尖推了下鼻梁上薄薄的银丝眼镜:“他不会好好讲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乔翊一只手抄在白西装的裤袋里,

纪淮周睨他一眼:

“让你个机会。

闻言乔翊一贯冷静的脸上挂出笑意,绅士地向许织夏抬了下手,表示道:“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纪淮周不以为意地哼了下

下一秒却见身边的女孩子眉眼弯弯,语气甜甜的:“谢谢乔翊哥。”

陈家宿碰碰纪准周的肩,笑他古板:“甜言蜜语,女孩儿都爱听的嘛。

陆望关了相机走近,胳膊肘撞了下离最近的陈家宿;

“十年了,哥几个什么时候再去东栖鸟?”

陈家宿顿时唉

“这半年,难说。”乔翊也无奈。

声叹气:

了今宝溜出来的,我今晚不被绑回英国就不错啦,陆总。

十年期至,他们却都被现实剥夺自由,无法完成当初在那个午夜的海边,尽情撒野后,躺在沙滩上做下的约定。许织夏心中万分感慨。

原来过去的每一天都是回不去的,就如哥哥陪她长大的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来日方长。

宴席过半,总算不用再应付交际,周清梧一同意,许织夏就逃离了那个场合,和孟熙陶思勉去其他房间休息了。孟熙和陶思勉今晚格外兴奋。

孟熙尖叫着我们今今简直是仙女,不愧是五岁就迷得她神魂颠倒的小漂亮,然后拉着许织夏不停合影。陶思勉则是吃得很兴奋。

那晚,许织夏收到很多生日礼物。

哥哥送的最特别,她的心情也最复杂。

透过休息室明净的落地窗望出去,千百架无人机在融融夜幕中列队,组成一行闪亮的字。

[周楚今小朋友生日快乐]

许织夏脑子嗡地一声,有什么轰然倒塌,接着变得乱糟糟的。

她以为自己长大了。

原来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儿。

席间还在推杯换盏,欢声笑语,酒意正浓

相比之下,宴会厅外的观象庭院很清静,草坪上几棵精心修剪的树,立着两座白石雕塑,喷泉响着白噪音。夜色昏暗,

纪淮周拎着酒杯,独自出来透气,半倚半坐着花坛,呼吸间携着喷泉带出的凉丝丝的水雾。

一盏灯都没有,庭院里只有水池融着月光,隐约映出周围的阴影轮廓。

他阖着眼,低垂着头。

在这阴湿的空气里,他像个溺亡的人,一动不动。

良久,他提起酒杯含住杯沿,脖颈后仰,凸起的喉结连着滚动几下,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有人坐到他身边,他没回头去看。

“一个人饮闷酒。”陈家宿手探进外套内口袋,摸出烟盒,衔住一支烟,随口调笑了句。

“惹了风流债?

纪淮周自嘲地扯了下唇,自顾自慢悠悠把空酒杯搁到花坛的大理石边上。

"嗯。"

陈家宿拢烟点火的动作忽顿,匪夷所思侧过眼,又有些喜闻乐见:“算你有花样,招惹了哪家的靓妹啊?”纪淮周不语。

抽过他的烟盒和打火机,敲出一支,咬到嘴里,一簇火焰从弹开金属盖下蹿出来,将烟头灼出星火。他吸了口,再呼出去,烟雾混着酒气,弥漫在眼前。

“我混账,无耻,禽兽不如。”他鼻息沉沉的,一字一句,声音滚在喉咙里很低哑。

没见他如此过。

陈家宿惊奇地笑了两声:“你把人家女孩子怎么了?”

纪淮周唇角勾着苦涩又讽刺的弧度,垂眸抽烟,又不讲话了。

陈家宿若有所思:“今宝啊?”

他怔住,有些意外地瞥过来,陈家宿会心一笑:“这世上还有哪个女孩子能把你折磨成这样,只有自家的。“我知道你们不是亲兄妹的嘛。”他又说。

纪淮周蹙眉,指尖磕了磕烟灰。

"保密。"

“放心。”陈家宿观察他一会儿,突然收起散漫劲

“虽然是今宝,但我还是得劝你,当了这个负心汉吧,二哥。

纪淮周淡哂:“用你讲。

“不是因为道德。”

他话里有话,纪淮周撩起眼皮,陈家宿的神情有了几分正色,踌躇片刻开口。

“纪家有情况了。”

高中毕业那个暑期过得不愠不火。

棠里镇的商业化改造最终难以避免,规划和修建一直都在进程中

不少民居都改造成了民宿,从餐饮到商铺,甚至摇船,都应旅游管理公司要求,收归管辖。

白墙又刷漆,檐上添新瓦,小镇积年累月留下的破旧的岁月痕迹,像上不了台面的腌臜,都被遮掩而去。同意的都很配合,不情愿的也只能认命。

尽管还未正式开放景区,但近期,官方开始卖力营销,暑假那两个月,小镇已经陆陆续续有了闲逛的散客。棠里镇依旧是棠里镇,春夏的垂丝海棠依旧如期盛开。

但渐渐消失的,是烟火气,和人情味。

许织夏在明家住的时日不长,哪怕过去十几年,在别墅,她总还有借住的感觉,华美贵气的生活并不是她的。只有棠里镇的那间院子,在她心里,才是完完全全属于她

但那个暑假,住在棠里镇,每天出门都能遇上三三两两背包的游客,他们的目光永远带着探究性的观赏。有那么几回,她坐在院子里,有冒犯的游客未经允许就擅自推开院门走进参观。

许织夏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供人参观的猴子

那一晚纪淮周不在,她一个人在被窝里放声痛哭了一场。

而最委屈的是,如今她都不能再扑进哥哥怀里哭诉,不能随心所欲给他打电话。

哥哥没有变,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是她再做不到无所忌讳。

她做不到怀着一颗在潮湿阴沟里早已扭曲变质的心,坦然站在晴朗下。

许织夏为了麻痹自己的情绪,每天都不让自己闲下来,不是去杨姐姐那里练舞,就是窝在房间里作一幅幅的书画。她可能是胆小鬼,但逃避是她当时唯一的出路。

沉默寡言了两个月,开学在即,许织夏和孟熙陶思勉在机场各奔东西。

孟熙去山城,陶思勉去乌市,他们一个西南,一个西北

而许织夏要去的京市,又是另一个方向。

孟熙性格大无畏,但其实是个很感性的姑娘,登机前,红着眼睛说:“寒假回棠里镇,我们还要一起喝冬酿酒。”“必须的,你俩一天不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还不习惯呢。”陶思勉说。

许织夏被他们惹得眼眶泛酸,鼻音浓重地笑说:“好。”

孟熙声泪俱下:“答应了,谁都不准缺席!

许织夏用力点头。

不会缺席的。

这是她此生最好的两个朋友。

开学报道那天,纪淮周亲自送她到京市舞蹈学院,行李拎到寝室,细枝末节都安排妥当。

他留下一张卡,把身上的现金也全都给了她。

“不够用了就跟哥哥讲。”

许织夏点点头。

当时寝室里只有他们,纪淮周看着她笑,如幼时那样,揉弄她的脸。

她鹅蛋脸小小的,他一掌就能握住。

“一个人可以么?”他语气里的笑意似真似假,惯着她说:“不可以哥哥住过来陪你?”

属于一个男人温烫的掌心,包裹着她的半张脸,温度渗进她的皮肤,她费劲压抑两个月的心瞬间又重新跳动起来。哪怕知道他完全是把自己摆在哥哥的位置。

许织夏慢慢仰起脸。

两个月没有直视过他了,她有些恍神。

眼前男人的脸和少年的脸逐渐重影

恍惚浮现五岁那年流落街头,怯生生扯住他衣角,少年不紧不慢回首而过的脸。

狼尾半扎,戴兽面耳骨夹,身后天光破云

此刻的不真实亦如那一刹那。

他好遥远。

感情最初的模样,或许不是她在性教育讲座上被启蒙情愫开始,而是从芳華冰室狭窄的屋檐下,相遇时的那一把伞开始。可能那时候,她的一生,就已经迷失在了那个荒凉的雨夜里。

许织夏有想过,如果哥哥可以永远是哥哥,那她作为妹妹与他就此一生,也算一辈子。

但人都是贪心的,总不满于现状。

就像此时此刻他轻描淡写一句调侃,她怀揣着暗恋的禁忌和背德,一念之间,又不甘心只是他的妹妹了。“可以的。”许织夏悄悄掐住自己的手心,定定望住他双眼:

“我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

“行。”他口吻漫不经心,没在意她的话,在意的反而是那把扶了下有点摇晃的椅子。

他蹲下去。

许织夏别扭强调:“别再当我小孩儿了。”

他只顾着检查椅子腿牢不牢固,半晌没回应,许织夏咬咬唇,过去两个月的委屈,都宣泄在这一声嗔怨里。“周玦!”

纪淮周身形不明显地一晃,抬起头,瞧了她一眼,而后不慌不忙站起来。

他的情绪总是深不见底,不可捉摸。

许织夏的手指微微在颤,从喊出他名字的那秒起,她浑身的血液都在顷刻间涌上去,在大脑里滚烫沸腾。他的冷静刺激着她的情绪,许织夏胳膊突然搂上他脖颈,人往他怀里撞。

纪淮周猝不及防被她勾得弯下腰背,她埋着脸,鼻尖的气息似有若无喷洒在他的喉骨。

“别再当我小孩儿了.....

她闷声,重复呢喃。

纪淮周放慢呼吸,一段漫长的寂静过后,他掌心落到她发上,若无其事揉了揉她的脑袋,模棱两可地轻笑。"我们小尾巴长大了,都不爱叫哥哥了。”

明确会意到他拒绝的暗示,心脏像被块巨石狠狠压住,压得碎裂。

许织夏把脸深深埋下去,闭口不言。

开学期间,周清梧和纪淮周都有同她通话,确保她在京市的生活无恙。

许织夏却还是感到孤独。

她在京市被丢弃,感觉自己又被丢弃回了这里。

于是她每天都在舞蹈室,不知疲倦地练舞。

她很低调,但古典舞舞蹈表演专业的大一新生周楚今的名字,很快就在京市舞蹈学院风靡一一专业成绩第一,文化课成绩远远断层,还是个肤白貌美的美只不过许织夏本人,没有任何对大学校园的新鲜感和憧憬。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月。

直到那个周末,替她照顾小橘和罗德斯玫瑰的杨姐姐在电话里,告诉她噩耗。

小橘要没了。

自然老去。

许织夏呼吸骤停,脸上倏地褪去血色,当天的航班飞回苏杭。

小橘躺在宠物医院的手术台

在许织夏风尘仆仆奔到它面前,唤了声小桶后,没两秒的功夫,它就闭上了眼。

仿佛它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她。

为了看到她最后一眼。

那一个月许织夏没有流一滴眼泪,但此刻,她眼泪刷地一下冲了出来,趴在手术台泣不成声。

她五岁那年喂过的猫猫,完完整整在院子里陪伴了她十三年的小橘,她的家人,今天也离开了她。

这回许织夏是真正地清楚感知到,有很多东西在被风刮走,离她远去。

她好后悔,她不想长大了。

那天纪淮周什么都没说,扶着她靠到自己身上,抱着她,让她尽情地哭。

理智抛之脑后,许织夏放任自己回到小时候,埋在他怀里,止不住地放声哭,

像个小孩子哭得透不过气

当晚,纪淮周带着她住回棠里镇。

许织夏哭累了,被他放到床上没一会儿就睡过去。

半夜她又忽而惊醒,怔怔望着房梁

一个念头闪过,她忙不迭就下了床,踉踉跄跄地跑出院子。

她蹲在河边,雪白的睡裙裙摆沾染上污泥。

茫茫夜色弥漫,河面起了水雾,天上零星飘落下细雨。

有人捉住她的胳膊,一把拽她起来。

“半夜出来乱跑,脑子坏掉了?”纪淮周眸中愠怒,喘息着,似乎是寻了她很久。

海棠树低垂,四目相交间烟雨蒙蒙

可能是白日哭懵了,许织夏思绪愣愣的,望着他梦呓般小声说:“哥哥,我想要捡树.....

他还在生气,绷着脸,却又不问原因,蹲下去给她捡。

许织夏看着他的背影,那不守伦理的阴暗,违背世俗的卑劣心思,又在她空落落的脑子里发酵。

耳畔似有嗡嗡的耳鸣

她有些麻木地,自言自语问了句:“哥哥,我是不是变成坏孩子了?”

纪淮周的胸腔在被挤压着。

他捡起几根树枝,起身,高大的身躯朝向她。

“过来。"

许织夏乖乖上前,被他用胳膊揽过去,他手上有淤泥,只用一部分干净的手背抚了抚她的头发。

“你没有问题,小尾巴。”

许织夏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也听见他说:“你只是太依赖哥哥了。”

"一都是哥哥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