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 索然无味,难以下咽。
蒋逢玉的心情更差了。
她忍无可忍,不爽地往余敏易的方向看过去, 这死人已经没完没了盯着她很久了。
蒋逢玉放下餐具, 双手交叠身前, 轻扬下巴用口型缓缓道:“你是怎样?”
余敏易的目光冷漠又锐利,带着肆无忌惮的审视, 他看着她, 无疑看的是她,却又似乎正挑剔地将她的本体剥离,试图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看起来就和此前她所熟悉的、直到六月七日前那五个月的余敏易一样。
蒋逢玉那道心防渐渐地卸了下来, 她徐徐地吐了一口浊气。
她有种预感,余敏易可能不会再那样对她死缠烂打了。
按照她对他浅显的了解, 余敏易不该是会被那些毫无根据的记忆闪回片段彻底左右行为轨迹的人。
除了中邪或脑子出问题,蒋逢玉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余敏易看起来带着克制的阴鸷, 没什么过头的表情, 他一向是情绪不外露的类型,但仍然气势慑人。
他身边那一圈人都安静地埋头乱吃,不像另一头悉悉索索个没完。
蒋逢玉率先移开了目光。
他的心情如何, 当下作何感想, 未来又有何计划,这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
黄聿之已经够她受的了。
她回过头,在包厢内几张大桌上来回搜寻, 没发现她要找的人。
第二支小队伍,最靠近墙角的位置有个空位, 那一片坐着的都是首都医科大学的学生, 而那张空位大概率属于符谨呈。
蒋逢玉起了身,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引来了不少多余的视线,她面无人色往外走,边走边窜上一股邪火,这笔账绝对得找黄聿之讨回来。
窝外反正是横不起来了,窝里横一横就算黄聿之的报应。
她走进点着高级熏香的厕所,挨个敲门检查,被骂了两句神经变态,接受良好,但寻人无果。
没料到误打误撞在收银柜台那里逮到买打火机的符谨呈。
厕所门板又一次被踢开,颤悠悠地回弹两下,一只手伸过去扣下门锁,蒋逢玉懒得管那板子上究竟占了多少菌,斜斜倚在门口挡住去路。
她放平声线,“问你几个问题。”
符谨呈攥紧了打火机,“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回答你。”
蒋逢玉没理会她,自顾自说下去。
“第一,为什么在丧堂做坏事偷东西要嫁祸给我,谁安排的,打算给我安排个什么结局。”
“第二,你去参加KM研发基地的暑研项目,是不是为了靠近余敏乔,企图从他那里偷到点遗漏的物件。也就是你说任务失败没能找到的东西。”
“第三,你进那个组织,谁和你接的头,适用任务、考核标准又是按什么条件和规矩定的。”
符谨呈翻了个白眼,她的脸长得很秀气文雅,和常出现在公众视野当中的符云屏有点像,且母女俩有种如出一辙的书卷气,但符谨呈这么乱用脸就很不合适。
“怎么样,够礼貌吧。我既没威胁你,也没为难你,更没揍你。”蒋逢玉选择性失忆,皮笑肉不笑,“你的家庭隐私和个人选择我一样没问。”
她把符谨呈刚才挣扎时落下的学生挂牌从衣兜里掏出来,重新挂回她脖子上,“你说你已经被踢出去了,那我就信你,也不会跟任何人揭发你,就当谁也没见过谁。”
她抚平挂牌皮套上的褶皱,俯着眼睛看符谨呈,“作为回报,你是不是得老实点?”
符谨呈一声不吭,眼里还带着点不服气的倔,她抓着衣摆,似乎在认真思索。
蒋逢玉想发发善心给她一点个人空间以供她思考,不过厕所就这么大,再退该退外头去了。
过了一会儿,就在蒋逢玉开始发饭晕的时候,符谨呈开了口,语速飞快,生怕她听清似的。
“她们最近在收人。”她低低道,“任何想要进去的竞选者都需要推荐人。”
蒋逢玉一怔,表情又难看起来。
这都什么玩意儿,处处都要推荐人推荐信了。
储姮宇开那劳什子信息素专研所也是,做生意还倒反天罡管患者要推荐信,离谱没边了。
符谨呈揉了揉鼻子,掩饰尴尬一样地说:“我就能告诉你这个。”
想想也是。她就一个试用期没过被踢走的菜鸟一枚,能指望她知道多少内幕。
还不都是上级作威作福发号施令,下级唯唯诺诺拼死执行。
“你的推荐人是谁?”蒋逢玉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是不是汪仪?或者你管她叫汪腾懿?”
那组织估计人人都用代称,数字常见一些,以龙五和沈三为代表,另一些大概也像汪仪这样,看似真名,其实也是化用的假名。
从汪仪在医院和汪铮耍贱的口气听来,她和符谨呈估计还是老相识。呃,小相识。
符谨呈意味不明地喷鼻,“不是她。”
蒋逢玉了然。她那口气意思是汪仪的资格还够不上当推荐人。
“嗯。”她摸摸下巴,“那沈三呢?”
符谨呈张嘴要答,又谨慎地闭上了,光是盯着她看。
“我知道他也没什么奇怪的。”蒋逢玉冷哼一声,“我看那家伙也骚包得很。”
“他地位高吗?算小队长吗?够得上推荐人位置么?”她追着问,“推荐你进去的是谁?”
符谨呈犹豫了一会儿,看得出挺纠结,“你保证你不会和任何人说见过我。”
行行行,保证,保证。
坏事都干了还跟小孩似的。
蒋逢玉一本正经点头,符谨呈眉头舒展开,说:“他够。”
“我的推荐人,我不能说。这是秘密。如果、如果你能进去,你也会被要求保密的。”
符谨呈说,“沈…三,他不是我的上级,也不是我的同伴,我不为他做事。你知道他的身份,也能猜出他层级比较高,所以我才觉得可以告诉你。”
“你的声音,我不知道更多,发布任务时就那样了。有上层要求我们这么做,这是密令。”符谨呈看她一眼,又垂下眼睛去抠打火机上的旋钮,“其他的,我一概不知,你也别问了。我说的是实话。”
蒋逢玉伸手缴了她的打火机,自己沿着金属壳子上的凹刻字样摩挲,她在思考是否该完全相信符谨呈。
符谨呈还有点怅然若失,“我没资格再回去了。要是……你想知道的那些事,你得自己去找答案。”
她说到这里,幽怨地瞪了蒋逢玉一眼,“而不是在这里抓着我不放。”
“你要是不干坏事我能抓着你不放?余敏乔是你给打针的吧?打针就算了,还用我的声音和他说话。”蒋逢玉当作没看见她的冷眼,“巧合这么多,你现在说去KM还真只是为了暑研?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符谨呈又暴躁起来,抓着头发在狭窄的空间里转来转去,“我怎么说你都不信,那你还问什么问?”
她音量变得有点高,蒋逢玉不得不按下冲水键掩盖异常,符谨呈小声嚷嚷:
“我就是为了暑研,你以为我文盲不上学?我绩点年级第一,凭什么不让我去?”
蒋逢玉听见脚步声,无奈地上前捂她的嘴,等人来了又走才松开,手心腾起一大片热烘烘的水汽,她往符谨呈身上擦了擦,无语道:“别喊了,我没往外抖也全给你自己漏完了。”
她解开锁,倒退着往外走,盯着符谨呈,“出去了就好好做人,少干坏事,别给你那市长老妈拖后腿。”
好为人师病上来了拦也拦不住,蒋逢玉估计这是监狱后遗症,她拍了拍符谨呈,本已经打算放人走,又想起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盯着符谨呈看。
“干嘛?”符谨呈警惕地回视。
蒋逢玉唔一声,“小忙,你能帮上。”
符谨呈大骂她不讲理,蒋逢玉铁面无私押着她把汪仪的私人联系方式交了出来。
为了提防汪仪不愿意出来见她,蒋逢玉专门用符谨呈的号给汪仪发讯息,约她在两人很久以前约过的咖啡馆碰头。
老落在被动态让她提不上劲,人还是必须得掌握点主动权,反正横竖都是难受,选个不那么难受的难受法很有必要。
明路走不成,暗路还是可以走一走。
从盛京小筑结完账出来已经将近两点,接驳车又跟运猪车一样把学生拉回去,停在实验楼外。
蒋逢玉一下午在信息素陈列馆和大型高精仪器低温储存库几个地方连轴跑,嗓子都快干得冒烟,临到散场告别这群祖宗已经是六点出头。
天还没黑,远处山影朦胧,烟蓝色的薄雾拢住西落的红日,喧闹的人声掩住了角落里的异常。
四名高大威严的保镖女人把蒋逢玉团团围住,哪个角都钻不出去。
其中一名领口别着金色徽章的女人对着宽屏电板划了一下,一板一眼道:“打扰了。”
“蒋逢玉,生命科学院,信息素应用专业,研究二年生,就读于蔡今颐教授名下的生物基因转性与融合探测实验室,没错吧?”
这情况也容不得她说不啊。
蒋逢玉瞄了两眼这几人的身形,确定自己无法以一敌四。
车门拉开,她被态度友好地请进去,看着校园道旁的树一溜烟没了影,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像什么呢?像KM新品发布会那一天,晚宴开始前,余敏乔派人来押她的派头。
车速很快,在一处宽阔气派的露天场地外停下,蒋逢玉被领着往里走,看见路标上写着‘锦泰马场’。
是真马场,她被按在场外圈的圆台观众席,圈里头有四五名女人身着骑装,英姿勃发地赛马。
保镖之一靠近围栏门口,朝着牵马员低头说了几句,那牵马员也快步行至其中一条赛道旁,对着直属对讲机说话。
没过一会儿,一名女人从马上下来,径直推开围栏门,朝观众席走来。
她越走越近,边走边摘手套和护具,身旁跟着的服务生连忙接过又退下,锃亮的硬底马靴发出哒哒声响,一直停在蒋逢玉身前。
她站着,并不坐下,由上而下盯着被保镖按住肩膀的蒋逢玉,声线带着非刻意为之的冷。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她说,“原本没打算这样贸然出手,但舆论不断发酵,有必要采取一定处理措施。”
那女人朝她伸出手,“我是黄聿之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