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beta(七十七)(1 / 1)

顾名尧总这样。

再简单的事到他那里都要分成好几步做, 再简单的话都要分成好几句说。

可能在职场呆久了就会这样。

做高层的看家本事大概就是把字眼颠来倒去地抠。

“我有吗?”顾名尧撑着下巴笑,交叠的腿因为笑的动作晃了晃,鞋尖擦过她的裤腿,他似乎浑然不觉, 兴致盎然地跟她说话, “从来没人这么跟我说过。”

“对。”蒋逢玉斜倚着靠背垫子, 那触感好得离奇, 她一面琢磨这会是什么面料,一面分出心去回答, “没人跟你说过不代表你没有,可能怕你用身份压她们。没有谁会蠢到跑去跟自己的上司说:‘哎,讲话能不能直白一点,我根本听不懂’。”

就像那句‘你知道怎么找到我’一样,蒋逢玉猜想他是想借这种模糊不清的说法拉近两人间的距离,伪造一种‘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专属秘密’之类的错觉。

电讯结束前, 顾名尧又这么说了一次, 就在蒋逢玉问该去哪里找他之后。

他说:你知道该来哪里找我。

蒋逢玉回得直愣:“首先,我真的不知道。其次,就算我知道地点, 你也没告诉我时间。”

她为自己换来个直白明确的答复,蒋逢玉并不觉得高兴。

【伊萨首馆16层, 晚十点。】

这时间已经是协商过的结果,很显然,顾名尧忙得要死, 有一堆有用没用的大会小会要开, 而蒋逢玉白天又要值班。

晚间十点是个有点危险的时段, 大家心照不宣。

夜和夜的分界线是时间, 纯情和狂欢就此交错,夜猎男女结伴游荡,目的地多为酒店旅馆。

身价低的,首选摩托旅馆,爽过,省去费钱的温存,各自起身走人,勉强也算艳遇。

身价高的,各有各的精致、奢华、特殊情调,从三星起步,上不封顶,吊床、水床、心形床,任君挑选,缠绵过后相拥入眠也好,抽身离开也好,看各人规矩。

伊萨首馆再高档,也改变不了它内里酒店的本质。

他常住酒店,这里是住所,顾名尧邀请她在这样一个时间点来到这样一个各方各面都饱含特殊含义的地点与他碰面,正如他所说,也如她所想。

他打算勾引她。

“在想什么?”

顾名尧察觉她离神,身体微微侧倾,她和他占据一条长沙发的两头,姿势出奇地一致:斜倚靠着软枕,上身离得很远,下身却很近。

近到他的鞋尖可以抵上她的袜口。

蒋逢玉说:“你请我来见你,可是一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切入正题。”

顾名尧伸手抚过眉心,脸颊被半副手掌挡住,他的表情不太明显,“正题……”

“为什么这样问?”他声音里带了点柔和的倦怠,好像突兀地犯起困,“也许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有这种可能吗?

如果此时此刻坐在她对面说这话的人是余敏易或黄聿之,蒋逢玉还有概率认为那话不算太假。

“是需要我为晚宴做什么准备么?”她提出种最合理的猜测,“其实让我扮一晚上的哑巴最好。”

他所说的私人小型晚宴,蒋逢玉无法不把那和家庭内部聚餐联想到一起。

想想看吧,顾名尧的家庭聚餐,来出席的都会有些什么人。

再想想看,需要动用她来还人情的,那场晚宴还可能会有些什么宾客。

这种事情不行啊。

“秦周悯是不是也会到场?”她躁起来,咬了咬嘴唇,“她会带储姮宇出席,所以你需要一个女伴,是这样吗?”

顾名尧没动,脸埋进掌间,只剩润洁的小半边侧脸和流畅的颌线,蒋逢玉怀疑他睡着了。

她支起手臂向前倾身,右腿搭在铺着绒毯的地面,左腿半跪着,他腰侧的位置被压下去一块凹陷。

蒋逢玉轻轻搡了搡他的肩膀,顾名尧阖着的眼睁开,仰起来盯住她,看起来带着倦意。

“我确实需要女伴。”他轻叹一声,“但不仅仅是女伴。”

“她会带储姮宇出席。你要扮演的角色……”

他的眼睛缓缓地眨了一下眼,是为了适应光源,顾名尧伸手挡在眉前,朝她道:“我的情人。”

蒋逢玉说你真会开玩笑,她笑了一声,但顾名尧没笑,只是看着她。

“不行。”蒋逢玉摇头,“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黄聿之,我心仪的那个alpha,我和他很快会和好的。”她琢磨着,“你这不是一回就能解决的问题。这一次我帮你扮过了,下一次呢?看不到头。”

且万一被人拍到,留下了影像,那情况会更糟。

顾名尧低笑,手掌盖住了眼睛的位置,“你确定一直要提他吗?”

“根本没多在乎,却总把心仪挂嘴边。”他说,“连自己都骗不过,要怎么去骗过别人。”

“合格的骗子不是这样做的。”

远处不轻不重响了一声,好像是警报器一类的物件,蒋逢玉耳尖微动,她回头看了眼,什么都没有,再转过头时,他的脸近在眼前。

“你不爱上他,让他怎么信你?”顾名尧伸手贴住她的眼睛,顺着眼角点到眼尾,动作很轻,“让我怎么信你。”

那手被意料之中地挥开,蒋逢玉退回原位,软枕挡在身前,她的姿势带着戒备,眼睛也是,最初那种闲散的坐姿被替换,腰背都挺直了。

“你要听好。”

顾名尧偏过脸,面朝着背光的沙发里侧,被衬衣包裹的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他说话的声音也像梦呓。

“我只说一次。”

他为那场晚宴编了个谎,从相识到相知,又从相知到相爱,连这段关系的虚假见证人都想到也找好了。

“贺温也会在。”顾名尧说,“去年五月,你在国际医学中心做志愿者时遇到的她,你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够好,她邀请你去她的诊所做假期助理,六月下旬,夏休的第三天,我们在那座诊所里相遇。”

在她的记忆当中,似乎确实有去国际医学中心做志愿者这么回事。

“你的履历我看过。我所提及的每个场所、时间,都可以找到佐证。”他按住腮侧,轻轻揉了揉某处肌肉,“即使没有,我也会造出来。”

顾名尧长了颗坏牙。

以前一直没有过。别人苦不堪言的智齿期他平安无事,到了这个年纪,却突然在某天神经痛。

蒋逢玉有些不解:“如果都可以造出来,又为什么非得是我?”

对象是谁,于他而言真的重要吗?

顾名尧叹息一样开口,“真假混着来,可信度会更高。”

他有很多备选方案。

与顶级omega契合的强A不好找,但不具备威胁性的beta四处都是。

为什么是她?

因为她自己撞上来。

如果没有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蔡教授要送他,如果没有多管闲事地送来那顶无关紧要的帽子,如果没有不设防备地喝下那杯由他递来的酒,如果没有粗心大意地跑去找储姮宇却又不规划好逃跑路线,如果,很多个如果。

因为他想让她成为首选方案。

额角酸胀很久,可能是齿神经痛的附加作用,他对痛觉的感知异常敏锐,所以寝食难安。

顾名尧打算去贺温那里找人看牙,但总没赶上合适的时间,他是这种人,认准了就不能轻易变,就医是这样,做事也是这样。

夜长,梦多,觉短。

失眠很久后,一丁点睡意都像恩赐。

“别太担心。”他含糊咕哝,屈着手臂慢慢阖上眼,“是假面主题晚宴。规矩很严,即使有人偷拍……”

也不会暴露她的脸。

蒋逢玉不知道该回什么,她觉得顾名尧对这件事的处理措施不够合理,但她大概没出主意的份。

她连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也不大愿意为别人的事费神。

他不再说话,她没理由再留,蒋逢玉轻手轻脚起身,拣起搭在他那侧沙发靠背上的外套预备离开,顾名尧掀了掀眼皮,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背皮肤上。

“再等一下。”

蒋逢玉侧着耳朵很仔细地听,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等我睡着了,你再离开。”

好新颖的要求,倒是也不怕她干点小偷小摸的事。

东西少了还算好的,如果她起了坏心思偷拍他睡照当要挟的筹码呢?

等下,好像还真是条路。

蒋逢玉按兵不动,静静坐着,等到他原本就足够轻浅的呼吸声越发平稳,她掏出手机,确认关了静音和闪光灯。

道德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沦丧的。

不过是他先耍诈,就当扯平了。

她一路溜出伊萨首馆,将金碧辉煌的高奢建筑甩在身后,驱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黄聿之一小时前问她在哪里,蒋逢玉等信号灯时抽空回,规规矩矩答:

“临时有事,回趟家。”

她没撒谎,确实是要回家住一晚。

顾名尧状态不太对,看起来有点像情潮期症状,她顶着压力和他共处一室那么久,虽然安分守己什么也没干,但身上保不齐沾了多少乌七八糟的味道。

这总不好大剌剌回学校乱晃的,避一避比较好。

反正那栋被叫做家的房子拢共也就只有她在住。

进屋没开灯,鞋子和外套随手甩开,她穿着袜子踩上木梯,晃悠悠迈进房间,洗漱、发呆、犯困,又因为睡不着翻身下床。

蒋逢玉拎了瓶水倚住窗框远眺,树影幢幢,联排路灯细杆上有不知名的鸟,虫鸣嘈杂。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向下落去,蓦地停住,两道眉拧了起来。

家门口停着辆车,车旁树下站着个人,那人正仰头看向她。

他的特征太鲜明,即使看不清面孔,蒋逢玉也知道那是余敏易。

垂在腿边的手指动了动,有些发僵,余敏易看着灯亮起来,她的手臂曲起,大概是在给他发简讯。

她没出现在那个窗口的时间里,他就那么一直看着,等到灯光由亮变成暗,又由暗变亮。他要等的人,那道影子出现,向外撑起了窗。

她朝他说了句什么,但距离很远,余敏易听不清。

屏幕亮起,她的简讯发来,他仍然向上望着,蒋逢玉拨来电话,像拿他没办法一样。

“你站这里做什么?”她说,“这样很像跟踪狂。”

余敏易问:“是吗?”

“你追我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轻轻笑一声,视线专注地凝视,即使是影子也好。

“……”

“有天夜里我醒来,发现房间的窗外站着一只鸟。”

余敏易想他不需要她的回应,起码在这时候不需要。

他需要说下去。

“鸟不停啄我的窗,很吵,很磨人。”

“我把窗打开,想捉住它,或者赶走。不过它很聪明,自己飞回去了。”

“一直回到站在楼下的你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