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逢玉摸了摸脑后发束, 其实有点歪了。
黄聿之状似无意地开口:
“你觉得怎么样?”
没等她答,黄聿之又说:“我没做过这种事。”
蒋逢玉努努嘴,“挺好的。”
现在就知道他没这天赋了。
不过看在新手的份上,还是予以口头鼓励。
她鼓励完了, 伸手要解开那个歪斜低垂的马尾, 黄聿之却捉住她的手臂, 不让她继续动作。
“就这样不行吗?”他问, 似乎觉得可惜,低低叹气, “连五分钟都没撑到。”
就这么一个毫无水准可言的马尾,既不美观也不实用,不知道在惋惜什么。
蒋逢玉心如止水,“校医院对内部职工有仪容仪表要求。”
而且她进来时头发绑得好好的,出去反倒变成这副尊容,看起来实在可疑。
“就算我在这里答应你留着它, ”蒋逢玉实话实说, “出去以后我也会把它拆开的。”
诚实,诚实是良好美德。
黄聿之出乎意料地没纠缠,他点了头, 做了让步,问蒋逢玉要起手机来, “那拍张照也行。”
蒋逢玉犹豫起来,黄聿之偏脸靠过来,有点哄着她的意思, “只是头发, 不会拍到别的。”
真是令人费解的行为。
他想要留个纪念, 那照片却留在了她的相册里, 又通过好友私讯转发到她与她的对话界面内,黄聿之把手机递回来,假客气说麻烦你了。
蒋逢玉随便应了一声,解开发绳重新绑好头发,他的眼睛一直跟随着她的手指动作,视线存在感极明显,黄聿之挨得更近了,站在她身后,蓦地碰了碰耳下那块贴膏。
蒋逢玉一惊。
“受伤了吗?”他问着,但口气却似乎已经知道答案,“怎么这么不小心。”
蒋逢玉被口水无声地呛住一下,莫名其妙有种被捉奸的错觉。
那奸夫搞不好就是黄聿之自己。
她捂住那里,自然而然地胡说:“有点过敏,起了红疹。”
黄聿之的站位让她无法看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左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而右手拨开她的手指,按在贴膏边缘处。
蒋逢玉下意识道:“别动。”
黄聿之的手顿住,眼睛骤然冷下来,声音却还维持着伪装的笑意,“我不碰。”
蒋逢玉喝完那一声才反应过来,唯恐会对黄聿之造成什么刺激,找补道:“早晨刚换的,没满药力时效,扯下来会很疼。”
黄聿之没作声,蒋逢玉转过身去,看见他垂着眼睛,表情有点怅然若失。
“你打算一直这样对我吗?”他轻声问,面色恢复平静,但出口的话音适时地泄露出丁点茫然,“我什么都没做。”
蒋逢玉有点傻眼。
她也什么都没做啊。
“是我不好。”蒋逢玉说完了,很后悔,立刻跟上,“但是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黄聿之抬眼看她,目光示意她倒是说说看他哪里不对。
蒋逢玉说,“我们这样碰来碰去的,反正就不太好。”
她含糊其辞,怎么碰,碰哪里,一概不提,黄聿之挑眉,“为什么不太好?”
他的手伸过来,绕着药师褂的裁剪走向由上往下摸,“你和我之间的关系,连这种肢体接触都不行么?”
蒋逢玉暗暗叹气,心想他又要发动朋友大招了,可能还附赠‘余敏易’三字。
在黄聿之这种人面前不能掉以轻心,也许他确实有脆弱和无助的时候,但其中多少夹杂着些许目的不纯的心思。
比如说当他无缘无故展示劣势一面时,往往是为了博取同情和怜爱,以期对方能反省自己的错误,从而对他更好,没有底线的那种。
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应付他。
“你和那位医师说的话,我听见了。”黄聿之说,“伤口还好吗?”
蒋逢玉松了口气,在他面前转了转肩膀,“恢复得很好。”
黄聿之点头,平地一声雷投下来:“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进监狱这件事?”
蒋逢玉嘴角平下去,神色略有迟滞,她没想过黄聿之会知道这事,但他知道也并不奇怪。
眼看着已有苗头的发展对象无缘无故转向,是她也会想知道为什么。
蒋逢玉迟疑片刻,自嘲一笑:“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告诉你的话,你会怎么看我?”
“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哪一样光荣呢?”她低声道,“是一时冲动犯的错,但是现在……”
她抬起眼睛看他,又迅速移开,不堪直视的重量,“我很后悔。”
差不多了,可以遁了。
这种明晃晃的污点事件多说多错,蒋逢玉掐准时间,落荒而逃似的胡乱拾起托盘就跑,门板却被由后而来的手重重抵住,推拉不得。
黄聿之握住她一侧肩,以不可抵抗的力道和姿态令她转过身。
他知道这件事的确切时间,也就是昨夜近零点时分。
酬重金找来的黑市专人把一份通过灰色渠道得来的文件传给了他,黄聿之看过,很难形容自己当下是何等心情。
蒋逢玉的态度转变极大,确实令他错愕挫败良久,黄聿之无法否认那对他的冲击力极大,大到他忘记保持理性,去追根溯源。
他无法维持冷静的假象,因为他确实害怕过,从一开始就存在的顾虑,即——她爱着别人、她终将丢开他,诸如此类的可能性,曾在许多个夜晚、许多个噩梦间纠缠着他。
让他煎熬那样久的阴影,在看见证据的顷刻间消散成泡沫。
她不是不要他,更不是移情别恋,只是被趁虚而入的无耻之徒困住。
他不是自甘下贱,不是委曲求全,而是为自己争取本该是他的位置。
黄聿之叹了口气,闷声道:“他拿那要挟你,对不对。”
蒋逢玉的心一下提起来,砰砰地狂跳。
虽然她对余敏易放狠话说就算把那几张纸丢给黄聿之也无所谓,但真临到要被发现的时候了,她必须得承认,还没做好充分的准备。
指还没想出个合情合理的藉口。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他做过什么?”黄聿之牢牢地盯住她,视线厚重如有实质,蒋逢玉错开目光,他也随之偏移角度,要她始终看着他、只看他。
“假借帮忙的旗号,把你从那种地方带出来,条件是……你离开我。”他一字一句道,“你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把我推开。你知道我不会回头,所以才故意那样说。”
蒋逢玉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表情有些惊愕。
不是,居然还有这种解释?
不然这锅干脆就由余敏易背着算了。
黄聿之闭上眼,鼻尖抵住她的侧脸,坚硬的骨骼陷进柔软的皮肉中,他喟叹一声,不着痕迹地贪婪嗅闻。
“哪怕……”他顿了顿,目光停留在那片碍眼的贴料之上,喃喃道,“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
蒋逢玉僵着身体,一言不发,黄聿之伸手环住她的腰身,缓缓收紧,不留一点缝隙。
“我会原谅你。”
“回到我身边。”
这样十个字,他本以为很难说出口。
事实是,他会回头。
蒋逢玉被勒得难受,动了动一并被缚住的手臂,黄聿之却环得更紧,温热的触感沿着耳骨向下,光顾过耳垂,停在耳下,隔着一层薄荷气味浓重的贴料吻住那片皮肤。
他不喜欢这味道,会让他想起具备威胁性的那个人。
该是怎样的低廉耻,才会做出恶意插足这样的丑事。
贴料边缘濡湿一片,随后被牙齿轻轻咬住、撕扯、下拉,他有意放轻力道,但最终失去耐心。
蒋逢玉吃痛,同时伸手去碰那块皮肤,手掌接触到的是同样的濡湿温热,他半阖着眼吻在掌心,视线落在贴料原本的位置。
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怔住一瞬,嘴角此后难以自抑地扬起,哑声问她:“告诉我,我们做过的事,你没有和他做过,对不对?”
蒋逢玉神游天外,闻言道:“嗯。”
他的唇将将就要落下来,蒋逢玉错开脸,那吻印在颌线,黄聿之只觉得如升云端的心情陡然坠落,为她仍显抗拒的姿态。
他低喃,接近自言自语,“问题出在哪里?”
“你在乎我,不是吗。”黄聿之说,“即使他那样威胁你,你仍然想要回来我身边,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
蒋逢玉目光向下自然地垂着:“问题还有很多。”
他眉心不受控制地一跳,蒋逢玉伸手将他推开一些,平静的目光掩着似有若无的哀切,很快又被遮挡,她低低道:
“我知道你和宋临遥的事。”
“包括家里安排的那些约会。”她说,“于你而言,我的条件算差,没有相似的家庭背景,没有匹配的高等级性征,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
蒋逢玉的手颤了一下,缓缓收回,“你可以不在乎我的污点,可是你的家庭不会不在乎。”
黄聿之扣住了她的手腕,她装模做样挣了一下,挫败地抿住嘴唇,“其实你也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
“已经提前确认过结局的事,真的还有尝试的必要吗。”蒋逢玉摇了摇头,“及时止损就好。”
“没有我,你一样过得很好。”她笑一下,“有些话是假的,但那些……那句话,‘喜欢你的人很多,不缺我一个’,我是真心的。”
黄聿之沉沉地看着她,眸中深色渐涌,“我过得好不好,你看不出吗?”
“你说你是真心,”他语带嘲意,并不朝向她,“那么我的真心呢。”
“没来得及看过的,没来得及知道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黄聿之扯住她的手腕,穿过单薄的布料,手掌被牢牢按着,毫无空隙地贴上心口,他闭了闭眼,“我的真心,我会证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