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的好处在于足够静,任何声响都易于捕捉,坏处同理。
想装没听见,但那样就太刻意了。
蒋逢玉站在原处,脸上没多余的表情,眼睛落在他面上,黄聿之没偏眼避开。
她看起来很冷静,黄聿之想,这是他惯常见的样子。
来看他训练赛的时候、被他拒绝邀约的时候、发现他身边围着多余追求者后礼貌避让的时候。
都是这样的神情。
他忽略了的那些事实,如今像一根刺横亘在心口,尖端扎进血肉内,碰不得。
真正喜欢的话,该是这样的吗?
蒋逢玉开了口,即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是否类问题,她仍然要和他玩文字游戏。
“需要问吗?”她说,“你应该知道答案。”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总是把问题轻轻接住,重又抛还给他。
“我不知道。”黄聿之执着于那一个答案,尽管他不知道意义是什么,“所以你来告诉我。
蒋逢玉正在狂翻攻略白皮书,足足两千余页,通篇废话冒充干货。
算了。
她丢开作弊器,叹着气道:“我在乎。”
这是他希望得到的答案,但不愉快的、焦灼到近乎煎熬的心情没能平复半分。
黄聿之无意识地扣紧了手心,“比起他呢?”
他其实不该这么问。自尊心也不允许他那样问。
但就是这么直白地脱了口,甚至没能给它套上一层假装不在意的虚壳。
蒋逢玉动了动手指,包带勒在掌中,箍出两道红痕,她干脆卸了力,把它丢至脚边。
“关于余敏易,”她斟酌片刻,“那只是意外。”
又是意外。
他低着眼,神色不明。
“如果你想谈论我们之间的事,我希望不要提及别的人。”蒋逢玉摇了摇头。
也没有什么高级的理由,只是因为她省得再找借口。
黄聿之似乎闷闷笑了一声,缓缓道:“你觉得我很想提他么。”
打住,打住,兴师问罪、审讯现场什么的,蒋逢玉不打算再经历一遍。
道歉扯谎求原谅,这种事她不是做不出,但那意味着又要走一遍老路,没什么意义,也没任何好处。“即使不是他,也会有别人。”蒋逢玉说,“你和我的问题一直在那里,从来没有消失过。
她偏开脸,浅色的瞳仁在黑暗中露出奇异的亮,黄聿之看了一会,视线错开。
“你质疑我不够专一,也许那是你自身想法的投射。”她闭上眼,重新睁开,
'你不像我喜欢你
那样喜欢我,我知道,也接受了,不对此计较什么,
但这不意味着我不在乎。"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上下位不平等态,你适应良好,但我...有点厌倦了。”
“我不被允许知道你的心事、病况,需要时刻准备应对你下一次失踪,也许你有苦衷,但如果你真的考虑过我的感受,一定不会选择那么做。”“我觉得很累。”蒋逢玉放低了声音,“所以忍不住去
这到底对不对。"
黄聿之停在那里。
“没有勉强你的意思。”蒋逢玉抬起手,比了个叫停的姿势,
“也许我们只是不合适。”
“还是冷静一段时间吧。”
所以她不想再谈了,黄聿之想。
就像那天一样。
她的背影,无论看多少遍,他还是无法习惯。
她的态度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她的身边为什么会有无关紧要的人存在,这些问题在有限的时间内无限地困扰着他,而黄聿之得出的答案是她没那么喜欢他。
“你需要有个人陪在身边。”蒋逢玉俯身抓起包,体贴地给出备用方案,“方时宇应该还在那里,我去请他来帮你。”"不用了。"
黄聿之的视线从她发顶扫过,顿了顿,“他应该在忙着解释。”
“毕竟劈腿的人是过错方。”
蒋逢玉的动作一滞,听出他意有所指。
黄聿之从她身侧经过,手背骨骼蹭过她的指尖,蒋逢玉让出位置,他淡淡投下一眼。
她看起来没有要留下他的意图。
知道他状况不好,知道他需要人陪,知道他为什么会是这个状态,知并不付诸行动。
得到以后就不再珍惜,她是那种人吗?
如果她...要他原谅她呢?
如果她要他回到她身边呢?
在毫无廉耻心地问出那个问题前,这些问题在脑中一闪而过,黄聿之不确定自己究竟想要就这件事达成什么样的结局。但绝不该是这样。
她的无动于衷让他的所作所为像一出可笑的闹剧。
他想让她后悔。
而蒋逢玉对此一无所知。
她一觉睡到天光亮,生物钟在收监厅的操练下准得可怕,她翻身下床叠被,觉得自己实在没出息,重新倒回去弄乱床铺,在八点过半后迈进生科院实验楼。假后第一天总不至于查那么严,蒋逢玉抱着侥幸心理乘梯上楼,在实验工室前被抓包。
蔡今颐的办公室大门敞着,余敏易正站在她对面,微倾着身仔细听她说话,蒋逢玉脚步放缓,老实实在
相距十余米时问好。
“来得挺巧。”蔡今颐朝她招手,“来这里,正好有事和你说。”
每年夏休期,KM都会抽选部门举办暑研活动,为期两周,这一年轮到研发基地技术组,有大突破在前,不少研究者挤破头都想把自己的学生塞进去研学交流,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蔡今颐是长期合作方,被额外照顾,分到了两个名额,对接员说是让她挑两
个学生去参加暑研,可以跟着研发基地的带教老师一起做事。
余敏易身份特殊,大概率会去,但不占用那两个名额。
“研发基地的洪溪研究员和我关系不错,你的研究方向和她契合,我跟她打过招呼,进入以后她会带你”“蔡教授,”蒋逢玉犹豫了一下,抬手示意,“这个机会还是让给别人吧。”
上一回蔡今颐给她递的是KM生物医药新品发布会邀请函,结果是她在那里触发了离奇的测试任务。这一回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但蒋逢玉不太想去赌。
机会是好,但这不是她的本职工作。
要是真生活在这里就算了,可这半月以来接连不断发生的怪事让她又一次意识到:
分清主次,别做多余的事。
在这个未知的世界内,地图可供探索的范围越大,要吃的苦头也就越多。
蔡今颐一愣,两道眉毛压下来,颇有些不赞成,“胡闹。你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应付领导比应付黄聿之好办多了。
“脑力没能完全恢复,做事很有些吃力。”蒋逢玉装模做样咳了两声,一脸歉意,“恐怕很难保持最佳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参加暑研,我想我不太能适应工作节奏,反而会给双方后续合作造成不好的影响
蔡今颐本有要发作的迹象,但又考虑到她确实‘久病出愈’,很难说出训斥的重话。
余敏易侧身转来,开口道:“暑研目的是为交流,任务强度和工作节奏都会保持在适中的区间内,不会给人紧迫感。”“研发基地本来是在暑研项目外的,今年破例开放了名额,机会很难得。”他朝蔡今颐点了点头,“我会劝劝师姐。会议九点开始,您是主讲人,可能需要提前入场。”蔡今颐点头又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蒋逢玉一眼,很有点恨她是滩烂泥糊不上墙的意思。
蒋逢玉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很有点学生时代被老师拐弯抹角批评的意思。
余敏易移步挡住她去路,蒋逢玉后退一步扯开些距离,小臂冷不丁被握住。
"是因为我吗?”
他掌心的温度覆在她皮肤上,像张扯不开的细丝蛛网。
“不要为了避开我做这种事。”余敏易说,“没有意义。”
蒋逢玉收回手,闻言语塞。
“你对我而言没这么重要。”她思索了一会,觉得有供人误解的空间,把那句话更正过,重新开口,“你对我而言一点都不重要。好像也不太对。
她甩甩头,略有不耐,“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余敏易静静看着她,他的瞳色很深,盯人的时候总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威慑力。
“黄聿之和我之间发生的事,我不会把那怪你头上。”蒋逢玉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眉角一动,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想当做没发生过的,都包括哪些事?
,声线压得很低,此后开口问道:
"所有。”
蒋逢玉不觉得这算无耻,余敏易要挟她在先。
他抬手碰了碰她的侧颊,蒋逢玉没动,就当那算最后的补偿。
“就这样。”手指向上蹭过眼角,蒋逢玉抓下他的手推回去,“你要是觉得自己亏了,也可以把那几张纸甩给黄聿之去看。横竖没人猜得到她想干什么。
余敏易的视线停在她开合的唇中,他不赞成她说出口的那些话,也不喜欢她对他的态度。
他说他不在意,但那无疑是在撒谎。
“蒋逢玉。”
他将她松松困在臂膀和楼道栏杆间,看着她的眉毛拧起来一点,即使这样,也比她眼里没他好得多。“一味地拒绝,会比适当地接受更危险。”余敏易俯下身,凑近发顶轻轻碰了碰,“我不知道我会做到什么程度。所以你也不该这样挑战我。
先遇见你的是我,你的视线最先停留在我这里,为什么不记得?
余敏易觉得遗憾,为自己没能在那时候抓住她。
蒋逢玉没再挣扎,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话间,因为催命符一样的光幕重又出现。
[7月8日晚,21:00一-21:15。]
[帝星陆军军医所,贵宾监护室: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