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1 / 1)

兄长不善 第一只喵 4395 字 8个月前

孤灯昏黄, 照得云纹黄绢也染上了惨淡的颜色,显得那血书的“诛王钦”三个字越发黯淡破败,窦晏平蓦地想起最后一次面圣时,太和帝疲惫灰暗的脸, 心中涌起强烈的哀伤愤恨。

局势坏到这个地步, 竟要天子以血书下密诏,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 实在有负圣恩。

“圣人血书拟诏,叮嘱我暗中召集仁人志士, 共诛王钦,匡扶社稷。”应穆卷起圣旨放回怀中,“窦刺史,午将军,二位可愿与我同道?”

“好!”田午头一个出声,心绪激荡着, 看了眼裴羁, “我干!”

“午将军大义。”应穆点点头,看向窦晏平,“那么窦刺史?”

窦晏平抬眼, 裴羁站在应穆身后,半边脸落在阴影里, 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这样随时可能诛九族的事,他倒是敢放心找他。窦晏平收回目光:“算我一个。”

“好!”应穆一颗心落了地,“有两位襄助, 大事何愁不成?”

田午到此时, 已经将先前的疑虑全然打消, 今次不比往日, 这是她头一次揭开朝堂神秘的面纱,那条向上的,历来只许男人行走的通道在她面前缓缓打开,在激荡的情绪中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人马我能调动一千五,若是再想想办法,还能再加出来五六百,但那样就怕招引注意,增加风险。”

应穆下意识地去看裴羁,裴羁颔首道:“一千五,够了。”

此次并非上阵厮杀,而是要出其不意引王钦入彀,一举诛杀。如此,则求的是快狠准,行事首要便是机密,人贵在精,不在多。毕竟王钦手下的禁军加起来十数万,比人数的话,无论任何也比不过。

应穆点点头,知道他一向缜密稳重,既如此说,必是已经考量好了,又看向窦晏平:“窦刺史意下如何?”

“我前些天已调动六百牙兵入京,最迟月底前能到,城中两府亲兵数目需要再行核实,不过,”窦晏平看一眼裴羁,“你准备怎么把人送去长安?”

但凡有军马调动,必然逃不过监军的眼睛,尤其卢崇信又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再说魏州到长安一千余里,中间要经过数个节度使的辖区,这么多兵马一起出动,谁不会疑心?

田午担心的也是这个,早已想问只是不得机会,就听裴羁沉声说道:“前几日我建议节度使向御马监进贡良马五百匹,节度使已然采纳上奏,批复应当这两天就能下来,到时候一匹马配两名押送的骑手,由午将军带队送往京中。”

田午松一口气,只要有上面的批复,就能名正言顺地进京,可剩下的五百人,难道不带吗?“剩下五百人呢?”

“再过几日节度使要向京中各府送消暑礼,午将军备好花名册交给我,到时候便是这批人押送进京。”裴羁道。

四时节令,田昱照例会向宫中、禁中、各王府、各相公府和长安各要紧人物送节礼,以示亲厚关照之意,这是年年办惯了的事,田昱不会细查,一般都是交给他全权安排,这送节礼的人员、行程,他都能悄无声息地安插上。

至于那一千名送马的士兵,拿着批复提前两天出发,昼夜兼程赶去长安,即便途中有人觉察不对上报朝廷,有中书、门下顾、沈二相坐镇,消息也不会向上呈送,御马监的养马场就设在禁宫北面的御苑,到时候送马人便在养马场暂时落脚,只等时机一到,就从北宫门进入宫禁,悄无声息行事。

应穆点点头,到此时高悬的心放下大半,这才将底细和盘托出:“无羁,窦刺史,午将军,六月初一一早圣人将在三清殿祈福,届时顾相与沈相将以祝祷为由邀王钦和他的党羽进入正殿,监门卫的内应会趁机打开凌霄门放你们入内,午将军负责守住北三门和九仙门、玄化门,窦刺史把守三清殿,窦刺史出身禁军,各处人头都熟,若是能先去探探底就更好了。”

六月初一,距离现在只有不到十天光景,但愿那六百牙兵能及时赶到长安。窦晏平深吸一口气:“明日一早我立刻返回长安。”

外祖和祖父还需要他去游说,各府亲兵也需要安排部署,他先前曾在羽林卫待过两年,上下人等也都说得上话,可以先去探探口风,摸清宫禁中的防卫情况,千头万绪只在这不到十天的时间,再不走,来不及了。

“好。”应穆起身,“我到近前也会潜入京中,六月初一,我们宫中相见。”

三人跟着起身,孤灯明灭,照着神色肃然的三张面孔,齐声道:“宫中相见!”

内院。

狂风卷着落叶,扑簌簌打在窗上,外院的动静都不能听见,苏樱隐在黑暗中的门后,紧紧皱着眉。

那神秘来客进门没多久,窦晏平和田午都来了,随即联通内外院的垂花门落了锁,外面的动静再无法窥探,但必定是有大事,否则裴羁不会如此谨慎,连她都要防范。

是为了什么事,能让窦晏平和田午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同时出现呢?

隔着窗隐约看见外面透进来一点灯火,想必是外院的人出来了,苏樱连忙回去床上,盖上被子躺好。

外院。

雨是突然间落下来的,卷在狂风里,砸得屋瓦上一阵乱响,窦晏平在门外上马,回头再望,内院一片漆黑,她应该已经睡了吧?明日他就要离开,这一别,不知是死是活,若有命再相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在怅惘中猛地回头,扬鞭催马,冲进雨帘。

“裴三郎,”田午在廊下披上蓑衣,“前几天卢崇信找过我,说愿助我嫁你。”

“何时?”裴羁脸色一沉:“为何不早说?”

“你找我的那天下午。”田午笑了下,戴好斗笠,“我总也要留一手,不过现在。走了!”

她跃马离开,裴羁沉默地望着。找她的那天下午,也就是说,那天苏樱擅自叫来卢崇信之后,卢崇信便立刻去找了田午。这其中,有关联吗?心绪沉沉,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这些天里他几次窥见的情形,她对着窦晏平时难以掩饰的情绪,似乎都在指向同一个答案,她已经记起来了。

“无羁,”应穆最后一个出来,“我先走一步,京中见。”

裴羁顿了顿:“我那天,不去京中。”

应穆有些意外:“为何?”

“私事。”裴羁道。

不放心留她一人在魏博,又不能带她去长安,那天是性命相搏,他责无旁贷,必须冒此杀身之祸,但不能让她跟着承受这个风险。留在魏博,若是京中事情不成,他会给她安排出路,送她安然无恙离开。“我手下既无兵卒,亦不能厮杀,去也无用,有郡王坐镇指挥即可。”

应穆紧紧皱着眉头,猜到他是不放心留下苏樱,所以才不肯去,虽然他不领兵亦不厮杀,但有他在便多了一个智囊,再者他京中各处都熟,各处都说得上话,一旦有什么变故,临时总也能有个转圜的余地:“无羁,魏博重兵把守,田昱看重你如左膀右臂,苏娘子不会有危险,那日局势必然惊险,圣人需要你在。”

裴羁沉默着。既是怕她有危险,也是怕她,离开他。

“我已说服汪琦和刘凤,那日他两个亦会举兵响应,在城外拒住王钦援兵。”应穆低声道,“此次举事虽不敢说万全把握,但胜算也不算低,苏娘子不会有事的,我和则儿也需要你在。”

汪琦,河东节度使,刘凤,陕州节度使,都是去代州经过之地,想来他贬去代州也是事先有所筹划,为的是就近联络起事。心潮起伏着,裴羁终还是摇头:“预祝郡王马到功成。”

“你再想想吧。”应穆叹口气,戴上斗笠,“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去。”

疾风卷着瓢泼大雨,一霎时冲上廊庑,打得衣袍半湿,应穆顶着风雨消失在大门外,裴羁慢慢向内院走去。

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她已经睡下了吧。她到底有没有想起来,是不是在跟他做戏?

叶儿在外间值夜,闻声而起:“郎君怎么这会子来了?”

“娘子睡了?”裴羁低着声音。

“睡了好一会儿了。”叶儿道。

裴羁停住步子,有一霎时犹豫着不愿吵醒她,下一息到底还是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一盏小灯放在角落,照出昏黄的光影,她睡得熟了,帘幕低垂着,一室暖香。裴羁慢慢向床前走去,疑虑如同毒蛇啃咬,让人片刻也不能安静,慢慢撩起一点帐子,终于看见了苏樱。

长睫毛垂下虚虚的阴影,梦中微微皱着的眉,裴羁伸手抚平,她忽地睁开眼。

有一刹那恍惚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眨眨眼看清楚是他,带着睡意低低唤了声:“哥哥。”

只消这两个字。一切全都抛却,在无法克制的激情中,弯腰低头,紧紧拥抱住她。

苏樱觉得脸上有些湿凉,是他衣上沾的雨水吧,弄得薄薄的夏被也湿漉漉的,怪异又陌生的感觉。他紧紧抱着,微凉水湿的唇摸索着,印上她的唇,苏樱偏头躲过:“你身上都湿了。”

裴羁连忙起身,到这时候才意识到是冰着她了,懊悔自己的大意,急急甩脱外袍,俯身时便带了歉意:“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微凉的身体贴近了,隔着被子搂住,苏樱低头埋在他胸前,他摸索着又要来吻,她只是不肯抬头:“困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二更天。”裴羁无奈,只在她发心里亲了一下,她是真的困了,身子软软的,软而粘涩着的语声,让人心里突然起了异样的欲望,又怕吵得她睡不好,不得不极力忍着,“你睡吧。”

苏樱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他依旧在她头发上到处吻着,怎么都不够似的,弄得她有些痒痒,只是钻在他怀里不肯抬头,半晌,才像困倦之极,微哑着嗓子开口:“方才是谁来了?你去了那么久。”

嘴唇刚吻到她的额角,裴羁又顿住。她终是问了,虽然同一个屋檐之下想要瞒她并不容易,但这样风雨之夜,若非留心,又怎么知道前院的动静。

疑虑蹿出来翻腾着,让人怎么也不能安宁。追究?还是像从前那样,可以哄骗着自己?在无法决断的纠结中紧紧拥抱着她,她呼吸清浅,透过中衣落在他胸膛上,裴羁终是做出了决断。

若只牵扯自身,不问也罢,无论她是真是假,只要她肯在他身边就好。但此事关系朝堂,更有无数人会受牵连。轻轻抚着她柔软厚密的长发,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朝中过阵子可能有变故,方才是来商议的。”

苏樱心中一凛,闭着眼只装作半梦半醒的迷糊。所以窦晏平和田午都是为了此事来的?是什么事,竟把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串联到了一起?知道不能再问,隔着被子抱住他,许久,懒懒嗯一声。

拖着悠长散漫的余韵,她仿佛是真的要睡着了,之后再没有说话,裴羁在复杂难言的情绪中一下下轻吻着,从额头,到脸颊,又道嘴唇:“睡吧,念念。”

诱饵已经抛出,是真是假,他却如此害怕知道答案。在昏暗中睁着眼,听见外面雨声越来越大,屋檐下滴着水,滴滴答答,急如战鼓。

同一张床上的两个人,如此亲密无间地搂抱着,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能怪谁呢?一切后果,都是他一手造成,便是她作假背刺,他亦无话可说。

苏樱又向他怀里窝了窝,雨后清寒,唯有他是温暖的所在,在半梦半醒中不由自主靠近着,渐渐沉入梦乡。

翌日一早。

裴羁醒来时雨已经停了,苏樱还睡着,眉眼低垂,恬静的睡颜,裴羁轻手轻脚走出去,吩咐叶儿:“我有公事要出去,上午不回来,待会儿娘子起来了跟她说一声。”

叶儿是她的心腹,必定会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告诉她,他不在家,她就更能放心给卢崇信传信吧。假如她是骗他的话。

慢慢走到廊下,叫过张用:“留神些,若是卢崇信来了,一定要弄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若是她告诉卢崇信。裴羁沉默着走下台阶,那么,杀了卢崇信。消息决不能泄露。他会守好她,等此事已毕,如果他还能留着性命,他会向她赎罪。

在门外上马,远处一骑踏着雨后的泥泞飞快地奔到近前,是窦晏平,是来向苏樱辞行的吧。

一刹那间极想阻止,或者回头与他一道进去,终于只是逆着窦晏平走过去:“她还没起。”

此去生死难料,他既要赎罪,便该给她一个单独与所爱之人告别的机会。

窦晏平勒马,惊讶地看他越过他离去,越走越远,消失在道路尽头。

在疑惑中下马进门,内院静悄悄的,苏樱果然还没起,仆妇在收拾落叶和泥泞,扫帚划过去时沙沙的声响,窦晏平负手站在廊下等着。

此去生死难料,或者,就是与她最后一面了吧。

突然涌起强烈的不舍,在这刹那,突然明白了裴羁离开的缘故。他是要给他一个单独道别的机会。

“窦郎君,”叶儿走出来,“娘子已经起来了,正在洗漱,郎君稍等片刻。”

窦晏平抬眼,帘幕重重看不清楚,在激荡的心绪里重重点了点头。

屋里,苏樱接过帕子擦干脸,昨夜竟睡得如此安稳,自己也觉得诧异,但也许,只是雨后凉爽的缘故吧。

随意将头发挽起,叶儿上前低声道:“裴郎君出去公干,说是上午不回来。”

那么,她想见卢崇信却是方便许多,只是,要告诉卢崇信吗?

昨夜来的有窦晏平,她虽不知道朝堂上将会发生什么,但窦晏平若是肯与裴羁联手,那么必定是极要紧的大事,亦且绝不会是奸邪之事。

但若是不说,又如何对付裴羁,顺利脱身?

拿起两支扁簪挽住头发,走出里屋。窦晏平等在厅中,看见她时急急上前:“念念。”

苏樱抬眼,他眼梢微微泛着红,低低的语声:“我有些急事须得回长安一道,待会儿就走。”

心里蓦地一空,苏樱仰头看着他,许久:“什么时候回来?”

窦晏平张张嘴,说不出话。既不能说,又不想骗她,半晌才道:“你千万保重。”

是有大事,危险之事,窦晏平参与其中。苏樱沉默着,喉头哽住了,许久:“你也千万保重,我等你平安回来。”

砰,心脏重重一跳,窦晏平无法确定,牢牢盯着她:“念念,你。”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想起了我是谁,想起了我们的从前。你的目光怎么如此哀伤,如此留恋。

但此时,又能如何。他即将赴一个生死难料的盟约,他的父亲与她的母亲……他宁愿她没想起来。窦晏平死死按下心里的情绪,喑哑着声音:“我父亲在剑南时,每个月都会去浣花溪,住在伽蓝寺。”

苏樱心里猛地一跳,强忍着不曾出声,恍惚中他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我走了,保重。”

他转身离去,再不曾回头,苏樱站在廊下,腿脚发着软,紧紧扶着廊柱。伽蓝寺就在她家附近,站在那高高的伽蓝塔上,便能望见她的家,幼时她曾无数次随父亲登塔,眺望着家里来往走动的人影,她觉得有趣,总是咯咯地笑个不停。

也许在她不知道的年月里,窦玄也是站在那里,眺望着她的家。或者,只是望着母亲吧。

“娘子,”叶儿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过来扶住,“要么回去歇歇吧。”

苏樱摇摇头,目送着窦晏平走出垂花门,消失在重重廊庑中。他绝不会行奸邪之事,他此次回长安必然肩负着重要的使命,卢崇信依靠的是王钦,她虽是闺阁女子,也知道宦官弄权,朝堂不稳,她不能为了自己,将这个可能威胁到窦晏平的消息告诉卢崇信。

慢慢走回窗前坐着。几次劝说裴羁回京探望裴则,裴羁始终没有答允,若是不借住卢崇信扳倒他,她又该如何脱身?

裴羁忙完公事已经是午后,匆忙回到家中,立刻召来张用:“娘子见了谁?”

“只有窦郎君一早过来辞行。”张用道。

“只有窦郎君?”心跳快着,自己也不敢相信,忍不住又问一遍,“娘子没有找卢崇信?”

“没有,”张用看他一眼,猜不透他是想要肯定还是否定的回答,低声道,“只有窦郎君。”

话没说完,裴羁已经走了,衣袍带着风,霎时间已经走出老远,张用愣了下,连忙跟上。

裴羁越走越快,到后面几乎是小跑了。穿过中庭来到正房,她在歇午觉,帘幕低垂,无声流动的香气。

裴羁轻手轻脚走进去,心绪激荡着,隔着帐子看着她。她没有找卢崇信,也许那天卢崇信只是听说了田昱有意招婿的消息,自作主张去找的田午,他竟如此多疑,反反复复怀疑她。

案上摆着新熟的瓜果,清新甜润的香气,激荡的心情一点点平复,裴羁慢慢在榻上坐下。半天时间终归太短,她聪明敏锐,也许已经觉察到他的试探,所以按兵不动。

这念头一生出来,简直要让他鄙视自己。她如此坦荡,他却如此阴暗,一次次试探,总不能相信她。可此事,并不是只是他一人之事,一旦让卢崇信得知,中兴大计从此化为乌有,长安城也将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在愧疚中慢慢走出门外,张用等在阶前,裴羁低声吩咐:“继续盯着,一旦娘子与卢崇信有任何异状,立刻扣押卢崇信。”

屋里,苏樱睁开眼睛,片刻后重又闭上。

接下来一连数天张用严密监视,卢崇信来过几次,次次都是在厅堂中,阿周和侍从都在场的情况下说几句话,坦坦荡荡,毫无破绽,裴羁心中的愧疚越来越浓。

眨眼已经是五月二十八。

田午一大早结束整齐,带着亲信将士,押送进贡的良马入京。送消暑礼的五百人已于四天前启程入京,他们要押送数十辆装满东西的大车,脚程慢得多,须得提前走,算算时间,今明两天就能到京。两件事都是裴羁全权安排,田昱前些天已经听从他的建议带着众多心腹到山中别业避暑,自收服牙兵后田昱没了心病,乐得逍遥自在,如今魏博上下都是裴羁打理,田昱只隔几天听他汇报一次,于这两件事的细节全然不知。

“裴三郎,”田午翻身上马,带着秘而不宣的笑,“到时候见。”

“我在魏博等将军消息。”裴羁道。

田午吃了一惊,立刻又跳下马:“怎么,你不去?”

“将军到了以后不要入城,直接从霸城乡入御苑养马场,到时候窦晏平会接应将军。”裴羁避而不答。

田午看着他,许久:“好。”

心里突然就有些没底,前几日一想起此事便是踌躇满志,在心中各种筹划演练,此时突然得知他并不会去,一下子便不踏实起来,田午按辔上马,走出几步又回头:“裴三郎,我还是希望你能去。”

裴羁叉手为礼:“祝将军马到功成。”

田午绷着脸回头,重重加上一鞭,催着枣红马如飞一般冲出去,霎时冲到队伍最前面。

他不肯去,她第一次进长安,人生地不熟,又担着如此重任,竟然要一个人。从不曾慌张的,此时突然开始慌张,啪一声,田午重重一个耳光甩在自己脸上。

废物!前程一直都是你自己挣,偏到这时,离不开别人吗?

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就此安定下来,田午按辔停住,锐利目光看过身后千人:“出发!”

骏马卷着烟尘,浩浩荡荡往大道上去了,裴羁遥遥目送着。

心绪许是被这一幕感染,油然生出怅惘。他该去的,田午人生地不熟,虽然有窦晏平接应,但他两个本来也就不熟,许多细微之处怕是不能配合默契。长安城各方关系盘根错节,应穆如今是戴罪之身,并不能公开露面串联,其他人又没有这个手腕能力。况且他自己。

沉沉吐一口气。他于此事筹划多日,平生抱负,多年心血,也并不是不想亲手实现。

但他更担不起失去她的风险。

最后一片烟尘消失在天际,裴羁拨马回头。这些天她对卢崇信没有任何异样,是他错怪她了,大变在即,生死难料,这最后几天,他必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宣谕使府。

“姐姐,”卢崇信看了眼守在门口的张用,无数心腹话都不能说,怏怏道,“田午押送御马进京去了,今天走。”

从那日与田午约定联手,他一直积极奔走,联络各方想要给裴羁定罪,但裴羁根基太深,此事至今还没有结果。好的是新提拔上来的牙将史代近来天天登门拜会,一待就是一整天,言语之间颇有些投靠的意思,虽然他颇觉厌烦,又被史代缠着什么事都腾不出手来做,但史代如今是三员牙将之一,若能收服,他在魏博也就有了自己的班底,以后多的是机会对付裴羁。也只能整天相陪敷衍。

苏樱慢慢放下手中茶盏。窦晏平去了长安,如今田午也去了,她直觉是为了同一件事。

裴羁会不会去?

心跳突然快到极点,用裴则劝不动他,但这次呢,如此重大的事,他这些天早出晚归,回来也要在书房待上很久,连与她耳鬓厮磨的次数都少了很多,她能感觉到他不是不紧张,不是不牵挂。

他会不会去?“裴郎君近来在做什么?”

卢崇信看着她,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她提起裴羁仿佛不像是从前那样恨之入骨,语气仿佛不一样了,心里酸涩着,不得不答道:“田昱去山中避暑,如今所有事务都是裴羁处理。”

苏樱心里一沉。若是这么着,裴羁看样子不会去。那么她的机会,就越发渺茫了。

难道就这么束手束脚,什么也不能做,眼睁睁等着吗?

“郎君回来了。”叶儿上前禀报。

苏樱起身相迎,刚到门前便看见裴羁快步走进来,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便点亮了,唇边压不住的笑意:“念念。”

苏樱走下台阶,提着裙角跑过去,扑进他怀里:“哥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想我了?”

他爱她。爱一个人的时候,判断会被感情左右,她还有机会说服他离开。

腰间一紧,裴羁抱起了她。呼吸灼热着,飞快地迫近来吻她,她低呼一声搂住他的脖子,羞涩躲闪:“别这样,大天白日的,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又如何,如今谁不知道,她是他的女人。裴羁打横抱起,快步走上台阶,迎着卢崇信愤怒涨红的脸,抱着苏樱进了卧房。

帘幕落下来,外面静悄悄的,想来人都已经走了,裴羁放苏樱在榻上,未及等她坐稳,急急吻住。

唇一沾到她的唇,肌肉骤然绷紧,心却异样地柔软下来。这些天日日奔忙,与她相守的时间屈指可守,难得今日偷闲回来看她,而且她这么好,也正想着他。

简直要让他感激了。紧紧抱住,竭尽全力亲吻,在间隙里喃喃说着:“念念,我的好念念。”

“好哥哥,”苏樱在近乎窒息的亲吻里极力抽身,带着微微的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近来总是忙,还总心神不宁的。”

他竟如此明显吗?也是,瞒得了谁,也瞒不过她,枕边之人,心爱之人,而且她如今,也如此关切他。感激着,热切着,那吻落下来,沿着天鹅般细长的颈,一点点游弋:“无妨,我能应付。”

“哥哥,”苏樱被迫后仰着承受,被他的热情挟裹,语声也带了战栗,“你不要管我,该做什么就去做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裴羁猛地顿住。无数狐疑,无数犹豫,又有无数感激,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喘息着追过来,勾着他的脖子,柔软红唇吻住他,声音模糊在唇舌间:“哥哥,我知道你有事要办,我看得出来,你去吧,就当是为了我。”

辗转,迎送,这亲吻不同往日,她从不曾对他如此主动。两耳都起了嗡鸣,她柔软的手突然滑进来,贴住他的皮肤,轻轻捻一下,所有的抵抗都在此时崩塌,裴羁长长吐一口气,抱紧了,扯落金钩。

碧纱帐失了束缚,悄无声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