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红(1 / 1)

宴会已到了最高潮, 别馆中央,流水环绕,杏花树下, 一座舞剑台。

一我名高挑女修正在花间舞剑, 身形洒脱如虹, 剑光如澄江,旁边英俊修士手抚长琴。

女子是峨嵋“三英”之首的林飞容, 男修则是先前在花阁里坐主座的昆仑首席,旷玄。

四面在座的弟子都敛声屏气, 观望这几十年难得一见的琴剑相和。却有一个女修来到北面属于太白的座席旁。

不知她同太白的弟子说了什么, 忽然, 原本坐在最上首的周群起了身,引起了各家不少弟子的注意。

“撕拉”一声, 任时阑右边袖子被抓开一道口子。

他看着那口子,骂了一声,这衣裳是周群给他挑的, 可贵了!这才头一回穿!

任时阑是真的恼火了,抹了把脸上鼻血, 下盘稳住,体内经络加速灵气,汇聚于右掌。

却见对面的醉鬼双目赤红,掐诀, 四周灵力场开始扭曲, 一柄青花斑斓的银伞显现在空中。

哟, 打不过开始用法宝了。

银伞张开, 犹如一只巨大的口袋, 在任时阑周身产生了强大的吸力。

这种上品的控场法宝, 显然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然而任时阑也未必任人施为,他在典籍里看过这种法宝的构造原理,知道它的弱点在几处伞骨连接处。

任时阑继续催动体内力量流动,与灵识中的剑鞘共鸣,连通。

右掌凝聚的金色灵力愈发纯粹,在那巨大伞盖朝自己扑来时,任时阑压低身子,打算一掌过去,把这破伞戳个窟窿。

就在银伞即将把任时阑整个吞下之时,它的催动者忽然感到无边剑意犹如巨山般,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在这强大气场之下,伞盖像是承受不住压力似的,伞骨咔咔弯折,伞面崩裂。

而任时阑早在灵台察觉到那人的瞬间,就撤去了自己的力量,眼看着银伞近在眼前,在即将吞没自己的一刹那,四分五裂。

伞盖主人也支撑不住,霎时间单膝跪了下去。

周群身形落在池边,目光扫过跪地的男人:“你是哪家弟子?”

那眼神就如同看蝼蚁一般,让后者不由目露恐惧。

周群身后跟着苏轩等几名太白弟子,紧接着,一名真人带着人也赶了来。

那真人一见这情况,忙道:“这是我门中弟子,想是两个人在池边切磋,没控制好力道。”

真人看向周群,周群却看着任时阑脸上的血,皱紧了眉,抚摸着他的脸,眼底阴沉下去,聚满了怒意。

周群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的那一刹那,任时阑甚至感受到了他对那男人的杀意。

任时阑见他手中运起灵力要给自己输送,还要用那纹路华美的簇新袖口来擦拭血迹,忙拉住他的手,瓮声瓮气道:

“就是鼻子碰伤了一点,我擦了一把,看着吓人,涂点药就行。”还输送灵力,搞得好像他要挂了似的。

说着又捏了捏周群的手掌,表示安抚。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了几句话,才看见旁边还有一帮人,地上还有个跪着的。

任时阑哼了一声,牵动伤口,又抽了两下鼻子:“这位真人说得,好像您看见了似的,切磋怎么还祭出法宝来了?方才要是不是我师尊赶到,我就被那把伞吞进去了!”

这话说得十分委屈,好像刚刚要一掌捅烂那把伞的人不是他。

那男子见自己门中真人赶到,被吓破的胆子又回来了点,腿还打着哆嗦地站起来:“分明是你先将酒坛砸在我头上!我和我师妹正说话……”

任时阑露出冷笑,长长的“噢”了一声:“是这样啊?我看你突然跳出来拦着那姑娘,把人往角落里逼,贴着人家的脸说话,我只当是什么流氓登徒子欲行不轨呢——原来你们是师妹师兄说话呀?那真是对不住,我没看出来。”

这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都面色古怪。任时阑刻意用了劲气,将声音送到了每一个人耳边。

他要是直接指责,对方也可以直接否认,顺带说他诬陷。

可他偏偏用这样阴不阴阳不阳的口气,还道上歉了。对面接受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一时间竟是僵硬了脸进退不得。

那位真人看了任时阑一眼,按捺着不悦的神色,向周群笑道:“小道友想必是眼花误会了,我万芳宗虽比不得太白是天下第一剑宗,可在九州也是有数百年名声的,这样寻根究底,未免伤了我们两家和气,是不是?”

周群抬眼扫过真人,声音冷如磐石:“我徒儿不会说谎。”

真人脸色一变,他自认论辈数还要长周群一辈,已经算是客气,却没想到递出去的台阶,人家根本不接。

“那你的意思是?”

任时阑心想周群该不会真打算给那人两下吧。对方承不承受得不了还另说,两个年轻弟子拌嘴打架,和太白剑首亲自出手捅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他于是扯了下周群的衣袖。周群接收到了他的眼神。

方才周群赶到的时候,察觉到剑鞘能量的流动。这段时间任时阑一直在练习如何运用剑鞘的力量,这一番打斗就当是练手了。

因此周群便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只等必要时再出手,却没看见他脸上的伤。

周群抬起眼。

刹那间,剑气如彻骨寒芒,贴着男子的头皮削去他的头冠。

男子“扑通”一声,披头散发跪了下来,身体抖如筛糠,竟是失禁了。

“好热闹,这是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笑声,众人看去,却是方才一琴一剑相和的旷玄和林飞容缓步走来。

嘴上这么问,但两人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旷玄笑道:“今晚各家道友相聚,该和和气气才是,连川,我看这事就别追究了吧?”

任时阑差点笑出来,这话看似劝和,却是不由分说认定是对面有问题。

这偏架拉得真是光明正大,那个万芳宗真人的脸都五颜六色了。

林飞容示意身旁的侍女,那侍女便上前朝真人行了个礼,然后用法术低声说了句话。

四周的人都听不清侍女说了什么,但很明显看到,真人在听到那句话时陡然变色,不再争辩,而是示意跟着的弟子带上那男人,飞快地离开了。

任时阑没想到今天他一时兴起,结果惊动了这么多人,正想说几句道歉的场面话,周群却揽过他的肩:“先把你的伤处理了。”

他鼻梁处看着吓人,其实不过是小伤。旷玄让人给他们清出来一间小抱厦。

侍从捧来盛着热水的铜盆与巾帕,任时阑从储物戒里摸出膏药来。

他向铜盆伸手,周群却已经先一步拿起巾帕,浸泡热水拧干。

任时阑道:“我自己来就行……”

周群眼睛一扫他,任时阑又老实了。

“第二次了。”

周群一手扶着任时阑脸的一侧,骨节分明的手克制着力道,稳而轻柔地替任时阑擦拭血迹。

他今日赴会,穿着莲青色的大氅,冠发一丝不苟,石青缠金的丝绦却随着他倾身给任时阑处理伤处,在耳边垂下来。

任时阑后知后觉,原来这丝绦的样式跟他的腰带是一对。

任时阑知道周群是说自己有事不叫他,这次他学乖了:“我想喊来着,谁知道你比我想的还快。”

他一拍手,“只能说周郎君眼明心亮,回回都来得那么及时!”

周群被他气笑了。

笑了。任时阑不由得略怔住,只觉得头一回看到周群的笑容,又好像曾经也见到过。

那一笑,冷峻的冰山气息不复存在。

周群的英俊笑容中带着一种“拿你没办法”的宠溺。任时阑感觉自己要被溺死了。

男人朝愣神的青年贴近。

发冠垂下的丝绦金线在月光下一闪一闪,映衬着周群的下颌轮廓,干净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将任时阑笼罩。

“你就用这些油嘴滑舌的伎俩对付我?”

心跳加速得有点快啊。

这是正常反应,这是正常反应……任时阑不断地告诉自己。

他可是个GAY啊!看见长得好看的男的浮想联翩那叫人之常情,虽然先前还跟周群夸下海口说他们两清了,自己对对方没有多余想法……

任时阑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脸颊温度肯定在上升,尤其周群的手指修长有力又带着剑茧,温暖又不至于太粗糙,任时阑甚至还想蹭两下。

身体本能地想要掩盖脸红,任时阑的头越来越往下低。

周群扶着手稍稍用力:“别动。”把他的脸又抬起来了。

任时阑被迫抬头,一瞬间,两个人的眼睛对视。

靠,这家伙绝对看出来了。

任时阑因为脸红露馅这回事,反而心跳更紧张了。

他刚刚为了收拾伤口方便,已经把易容卸下来了,横竖周群在,周围但凡有人靠近都能被察觉。

青年脸上红扑扑的,皮肤被热气一激,更显出蜜一般的色泽。

漂亮。这是周群在看到对方时想到的词汇,只因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

就像是季节到了、颜色逐渐变得明亮的银杏,早晨第一缕阳光灿烂地照在云雾中的山峰,细雨后走过枕流阁的台阶时、看到的闪闪发亮的新叶。

对方一双清亮的眼睛,只跟自己对视一眼就转到别处去了,往四下里转,颇有些心虚的样子。

周群很想再次用点力抬过他的脸,让他只看着自己,或者干脆把人锁在怀里,紧紧的。

抱紧对方是什么感觉?周群回忆从前任时阑几次玩笑或无意的贴近。青年的身体比例很好,肩膀宽得恰当,双腿匀称,先前带他在巽州置办行头时,将衣裳穿得都很熨帖。

回忆过去,周群想到自己对任时阑,也许在很早的时候,就不是那么的毫不在意,否则为什么从未对他们的身体接触产生过一丝厌恶?

但突然抱他,任时阑一定会吓到。这人机警得很,如果察觉到自己毫无心思,就会大摇大摆地跑过来,有时故意越界,却又把分寸拿捏地刚刚好,嬉皮笑脸的,知道自己不会真的被讨厌。

可要是知道自己认真了,又会谨慎地退回到边界以外,变得十分识趣。

周群觉得对方这一点很坏,坏得让他牙痒痒。

周群擦拭完任时阑脸的手停了两秒没动,任时阑觉得气氛又变得古怪,便尝试退后道:“好了吧?我自己……”

周群忽然一手扶住他的腰。

“让你别动。”周群平日沉润的声线有些滞涩。

任时阑又不敢动了,周群将巾帕扔回铜盆,又将药膏细细给他涂抹了,才放开了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