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棺中(1 / 1)

山主之女 藤萝为枝 2078 字 8个月前

湛殊镜收回打听消息的灵鹤, 低头一看,发现腰间引魂铃还是没半点动静。

他抬头扫视了眼周围的人,大师兄在角落包扎伤口, 明绣缩在医修谷大弟子身后, 脸色苍白,而裴玉京在拭剑。

神剑上映出他清隽的眉眼。

其实神剑并不需要日日擦拭, 然而湛殊镜知道他心神不宁。湛殊镜弯了弯唇, 其实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作为最早认识湛云葳的人,湛殊镜知道她看着柔和,实则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

他幼时性子骄纵,年幼失怙后来到长琊山,山中长辈对他多有关怀,最早湛云葳其实也对他不错。

她带他去摘长琊山新熟的灵果, 又将自己养的灵鸟借予他解闷, 听说他是剑修, 甚至将所有积蓄拿去买了一柄新的灵剑。

那时候湛殊镜一腔愤懑, 并不领情。他认定山主父女俩心虚, 做这些有什么用, 能换回他爹娘吗!

年幼的男孩将灵果喂了山里的狗,又故意将灵鸟拔了毛烤来吃,灵剑也被湛殊镜扔进了废剑池中。

然后他嘴里叼着灵鸟,和湛云葳打了第一架。

自然, 湛殊镜没输。

他比湛云葳大四岁, 又是个早早修炼的灵修,她一个小小御灵师, 被揍得鼻青脸肿, 而湛殊镜也没讨着好, 脖子上最后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很多年后,湛殊镜才发现她并不像仙门中人那般爱原谅人。

山中家学上课,先生教仁爱,教以德报怨,湛殊镜坐后面,看她乖巧认真听。

却在下学后偶然路过她房间,听见她和湛雪吟说:“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湛雪吟嘴里塞满糕点:“你是说,先生说得不对吗?”

她叼着笔,脸上一道墨痕,边习字边道:“也不是不对,圣人心胸宽广,只是我不喜欢如此,这于对我好的人而言,多不公平呀。”

那天,湛殊镜在崖上郁闷地看了一下午蚂蚁搬家,总算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一辈子,湛云葳都会讨厌他。

可他才不在乎。

直到湛云葳十八岁那年七夕,和学宫少女们绣出第一个香囊,湛殊镜原本要去剑阁闭关练剑,却生生告了一日假,用不善的眼神盯着湛云葳。

没多久,湛殊镜看见那香囊出现在另一个少年身上。

刚过弱冠之年不久的剑仙,一席青衣,身负巨剑,他眉眼疏朗,几乎是所有学宫少女的梦中情郎。

他并不像幼时的湛殊镜,少女情窦初开的懵懂情谊,他报以满腔温柔。

湛殊镜无言看着。

他知道,裴玉京也必定经营了多年,才换来这一点懵懂的情愫。

可不论怎样,从那日开始,裴玉京一举跃过湛云葳,成为湛殊镜心里最讨厌的存在。

湛殊镜总是在心里挑他的毛病,但其实他知道裴玉京是个很完美的人。

裴玉京家世好,修习刻苦,蓬莱有钱,还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生剑骨。

唯一的缺点便是身上担子太重,而裴玉京不愿割舍的东西太多。若在太平盛世,他必定也是仙山明主,这样的缺点算不得什么。

可仙门败落以后,这份缺点渐渐开始致命。

就比如前几日,从地灵手中逃出来后,那妖物的内丹也成了碎片散落,其中一片便恰好落在明绣身旁。

谁都知道,灵丹能酿出湛云葳需要的意缠绵解药,明绣却在逃出来以后,将那内丹碎片捏碎。

当时裴玉京的脸色很吓人。

湛殊镜全身都是血窟窿,冷眼看着明绣,一时也不说话。

再次弄丢湛云葳,湛殊镜都快破罐子破摔了,看见越之恒救了湛云葳。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满脸麻木。

他就知道那两面三刀的狗贼,心存不轨。

湛殊镜只想看裴玉京杀个明绣助助兴,但他也知道不可能,明绣之罪在于骄纵自私,仙门没有明确的法令惩处这样的人。

裴玉京作为少主,不能枉顾人命。

这也是湛殊镜觉得没意思的地方。

然而夜间,他们遇上了妖蛇,无数妖蛇从林间窜出,一条卷走了明绣,明绣惊恐万分喊着救命。

当时裴玉京坐在巨石之上,居高临下看着,神剑始终没出鞘。

蓬莱大师兄伤得只剩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脸色苍白:“师弟,你不救人?”

裴玉京说:“伤重动不了。”

那一刻,湛殊镜才恍然明白,这小子并不算什么神坛之上、高洁无瑕的剑仙。

裴玉京若没点心思,以前根本不可能将少时的湛云葳哄得迷迷糊糊,答应与他定亲。

可想必裴玉京也清楚,在地灵坍塌那一刻,他放弃了湛云葳,便再没了机会。

这几日,他出乎意料地安静沉默。

大师兄觉得有愧于他,也不敢再说话,自己一瘸一拐去追。

这事最后的结果也挺荒谬,先前走失的仙门弟子及时出现,护着大师兄和明绣,与妖物混战。

天上一轮明月,裴玉京抱着剑,眼见从小到大的同门要被妖蛇吞吃,他还是祭出了神剑。

灵修们被捞了回来,也捣了妖物老巢,仙门收获满满,人人开怀,裴玉京却低眸擦拭神剑。一个字也不想说。

湛殊镜知道,他是个好人,却并非良人。

蓬莱奉养他长大,有的东西他已经不能割舍,可世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什么好处都占尽?

想起幼时湛云葳之言,湛殊镜难免幸灾乐祸。

以他对湛云葳的了解,她根本不可能再喜欢裴玉京。

至于那王朝鹰犬,就更简单了。

湛云葳根本不可能和一个骨子里坏透的渣滓在一起,越之恒的刀对着灵域平民一日,湛云葳就能和他打个你死我活。

他们二人唯一的牵连,也就只有那该死的意缠绵。

湛殊镜从怀中拿出一物,哼了一声。

谁还没捡到个碎片怎么的!

回去就给她解了,谁管越之恒,狗贼就等死罢。

*

溺毙般的窒闷感再次传来,湛云葳发现自己又身处在那个梦里。

但这次她不再是襁褓里的婴孩,她穿过挂着玉铃的长廊,看见了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

她坐在最高的椅子上,五官模糊,却平白让人觉得威严亲切。

下面不断有人在低泣。

“此事并无把握,您若以身封印,便是魂飞魄散,再不能归。”

女子笑道:“千万年过去,世间仅我族还有一息神血,吾等自上古便守卫三界安宁,今日妖魔出世,疫病横生,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若身陨能护万载安宁,邪魔不再出世,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亦愿意一试,虽死何惧?”

“小主子刚出生。”大祭司抹着泪,“她怎么办?”

女子闭了闭眼。

“她已经没有神血,我会将她……托付给山下百姓,族人不在,盛世却长存。惟愿她此生和三界其他孩子一样,不受饥饿颠沛之苦,平安长大。”

女子睁开眼,一双淡金色清瞳,仿佛隔着时空,对上湛云葳的眼睛。有柔情与爱,也有期待,最后化作万千希冀,散于星辰。

——泱泱,醒来,你要好好的。

湛云葳心神一颤,忍不住朝她跑过去,眼前却化作一片漆黑。

她骤然睁眼,发现自己被桎梏在一个石棺之中。

她周身被金色的光笼罩,棺中却四处遍布黑气,脑海里一阵又一阵的冲击,令她几乎想要捂住头,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在此地。

然而她知道如今是什么场景,有人在试图夺舍她的肉身。

这石棺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原本是仙灵之石,一年又一年,染上执念和魔气。

无数原本善良的上古残魂,在寒潭底形成了邪戾之物,执着于死而复生。

夺舍一旦开始,很少有人能逃脱,更何况这里面殒身的前辈们,不知比她大了几千岁。

识海里仿佛针扎,灵丹也叫嚣着易主。

湛云葳紧紧抿唇,抬手结印,索性将控灵术打入自己体内,与它们争夺自己的神识。

不知过了多久,纯白灵力在她体内游走,残魂哀嚎,原本想要吞噬她,却一个也没跑掉,散在她识海中,与她融为一体。

她的灵丹似乎也有了变化,泛出点点碎金一般的色彩。

湛云葳来不及看,她精疲力尽,丹田灵力几乎被洗劫一空。

对付完上古残魂,她没力气打开眼前石棺,眼见空气越来越少,她撑着石棺,几乎要窒息,棺盖却被凌空卷起。

随着空气回流,记忆也渐渐清晰,她总算想起自己是从寒潭上方被拽下来的。

湛云葳从石棺中坐起身,对上一双漆黑妖异的眼睛,那人冷冰冰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发现是越之恒。

好不容易回过气,这一下又险些给她送走:“越大人,松手。”

她发现越之恒不对劲。

身后的地宫凌乱,仿佛被人拆过几轮,地宫中的残魂本就不止湛云葳身上的数十缕。

其余的,竟然全被越之恒给灭了。

可这些仙灵本就夹杂了魔气,越之恒处于其间,也难免受了影响。

他的体质虽说不受邪气侵蚀,能自己缓过来,可魔气不同,如今要缓过来明显还要好一会儿。

湛云葳见他掐住自己,却半晌没做别的,她也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惹得他用力。

器魂从神陨中飞出,它倒是好好的,见湛云葳坐在石棺中,而它主人掐着那少女的脖子,它没看懂,偏了偏头。

“……”湛云葳咽了咽,看着眼前的人,轻声道,“越大人,你还认得我吗?”

器魂这才发现不对劲,主人灭了太多残魂,被魔气沾染了。

本来若湛云葳还能用出灵力,便能帮他洗去魔气。

可她也方才死里逃生,抬一抬手指都艰难。

她想让器魂帮帮她,然而器魂本来就是个没脑子、也没眼色的。

它一点也不担心,就算主人暂时入魔,可哪里舍得动手嘛,悯生莲纹都舍得开,不会伤她的。

魔气入体就是这样的,最喜欢的什么,就恨不得拿着把玩。

掐掐脖子而已,它都看见了,都没用力。

越之恒把地宫清理干净了,剩下便全是宝贝,器魂看来看去,乐疯了。

湛云葳也要疯了,她虽然知道越大人是来救自己的。

然而她不仅没能出棺材,魔气入体的越之恒也很不对劲。

他被上古残魂影响,眼中邪戾,强势地掰过她的脸,面无表情,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似乎在探究她是个什么玩意。

“……”

她一看器魂,都已经飞出了这间密室。还有没有靠谱的呀!

她脸被掐红,他就放了手,转而揉她的唇,又试着用手指撬开她唇齿。湛云葳受不了了,索性一口咬下去。

痛了就该清醒些吧。

可她完全没想到,灵修肉身坚硬,一口下去牙齿都泛酸,越之恒却没什么反应。

但很快,湛云葳发现他不是没反应,越之恒顿了顿,漠然望着她,又送了一根手指进去。

还轻轻碰了碰她舌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喜欢得很,再来。

她憋红了脸,怎么之前没发现,他骨子里能这么的……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