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蕾期(1 / 1)

菟丝花 糯米词 1968 字 10个月前

章谢说的“去看看裴浩”就是指像现在这样一一来给裴浩扫墓。

工作日的墓园里没什么人,只有微风拂动树叶的声音在耳畔作响,阳光被树叶分割成斑驳的剪影,摇曳在青石板地面上。“.....谢,我们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旋姻拒绝了面前的人要送自己的打算。她抬眼看向对方,这个许久没见过面的男人。

对方微微抿着唇,那双黑沉的眼睛里仿佛有万千言语,却一言不发,只是固执地看着她。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裴浩这个生前呼风唤雨的男人,死后也叫人不得安生一一旋姻不喜欢小孩,裴浩跟她结婚七八年也没提过要孩子,私下里培养了几个继承人。

可他死得太早也太突然了,遗书里只留下几句暖昧不详的话语,自然又是好一阵腥风血雨。

不过这一切都跟旋姻没什么关系。他给她留下的遗产里只涉及一部分他自己投资得来的财产,换句话来说,这是“干净的钱”,虽然也足够叫人眼热,但比起他那些“不干净的钱”来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何况,裴浩在遗书里特别叮嘱让他的心腹照顾旋画,他对于继承人是谁没有意见,只是对方不能打扰旋姻,更不能找她的麻烦。这也是道上默认的潜规则,他们都相信“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不打扰无关的家属是底线,突破底线的人必然被群起而攻之,因为干脏活的人如果心也脏,就没救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她今天要来给裴浩扫墓的,但他现在过来,其他人肯定不知道。

....”旋画抱着花往旁边走了一步,“你现在过来,不怕被其他人发现吗?”

男人却亦步亦趋,跟着她往旁边走了一步,堵住了她的路。

旋姻抬起头看向他。他们当真是很久不见了,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像是

树般长高了不少,

身形高大而硬朗,比她还高出一个脑袋;记忆中那张稍显稚气却消瘦得可怕的脸也变得坚硬、锋利,只有神情能依稀看出几分少“我不怕他们。”他说,直直地盯着她,神情近乎坦然,“他的人脉和资源我已经拿到了,‘其他人’都只会是我的手下败将。”旋姻歪歪头,看着他。那意思是:那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但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男人慢吞吞地,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要的,是他留下的,最珍贵的遗产。”说话的时候,他眼眶里黑色的眼球微微转动,视线只落在她的脸上,把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对周围跟着旋姻一起来的几个人却视若无睹。旋姻却只是蹙眉:“裴之默,你知道的,我只是个无知妇人,不懂裴浩那些事情,我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遗产。你找我有什么用呢?”听她这么说,裴之默却短促地笑了一下。那种始终笼罩在他脸上的紧绷如云烟般散开了,如雨霁天晴般:“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这很好,母亲。“我找你,不是为了那些。”裴之默说,“只是想来问你,你还记不记得我,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孩子。”只是想来问问,她还记不记得他。

还记不记得,几年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和裴浩一样,裴之默也是苦出身。父母早亡,带着一个年幼的妹妹无处容身,只能投到裴浩手下干力气活供妹妹读书。裴浩要选继承人那天,把提前挑好的几个孩子都带给她看,说这些孩子以后怎么说也在名义上是她的孩子,还是要找个“合她眼缘”的人。一其实那个时候裴之默已经十七岁了,远远算不上孩子。裴浩并不特别中意他,他想要一个小一点的孩子,养熟了才会学着对旋姻好。裴之默也对裴浩的位置没有兴趣。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养活妹妹才为装浩做事的,等到妹妹读完大学工作了,他就准备离开,不再掺和这些脏活。所以他只是垂着眼站在不起眼的地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主动走上前去,讨好旋姻。

旋姻却“咦”了一声,笑着对裴浩说:“你看,那个孩子有点像你,跟你那时候一模一样

裴之默下意识抬起头,只看到她对他笑,闪着光的眼睛在阳光下烧焦了他的心。

冷淡而寡言的十七岁少年,一直以为自己是性冷淡,但在她对他笑的那天,头一次做了不可言说的暧昧的梦。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晚都想着她的声音和笑容入睡。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马仔,她是他老大的女人。即使因为她的一句话改变了人生,

他也得在那个男人面前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母亲”。

他还太年轻,像羔羊一样幼稚,所以他的倾慕很快被裴浩发现了。

裴浩倒没杀他,只让人送走他,让他去管另一处盘口。但这并不能阻止裴之默对那个男人的恨,他流淌在血液里的血性和野性凶

生,就像被她的一

个笑点燃了似的,让他变成了咬住就不松口的恶犬

他知道年轻是自己最大的优势一一他总能熬到他死,或者,熬到自己杀死他。

就像现在这样。裴浩死了,站在她面前的人是他。

他能继承裴浩所有的遗产,为什么不能一一再继承她?

“....真是好久不见了,母亲。”裴之默微微笑起来。他看了一眼跟在旋姻身后的几个男人,上前一步,在她退开之前用一只手轻轻捧住她的脸,俯身在她耳边,用几乎是暖昧缠绵的语调,低声说,“你的孩子长大了,母亲。他当然也想为你证明自己。“我听说有人在找你的麻烦。裴浩死之后,他的那些生意,都断了资金链吧。他们当然想找你的麻烦,他们相信只要有那笔钱,就能填上那个窟窿。”“让我帮你解决掉他们吧?”

旋画的眼睫颤了颤。

旋即裴之默退后了一步,躲开了从旋姻身后伸出手,警惕地看着他的林知言。

他微笑着后退到了一定的距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穿过墓园的风呼啸着吹起他黑色的风衣:“你不需要为此付出什么,母亲。相反,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他对着旋姻点点头示意,随即就要转身离去,但旋姻突然喊住了他:“裴之默。”

裴之默回过头。

只见在漫山遍野的绿意中,微风吹动她的发梢。那双一如既往的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蔷薇花瓣一般的唇微微开合,说出的却是:“你妹妹怎么样了?”“....”裴之默微微一怔,继而有些无奈,却真心实意地笑了,“她很好,母亲。她听说我要来见你,让我帮她问好。她说谢谢你当年资助她出国学绘画。旋姻也是一愣一一她以为裴之默不知道这件事,毕竟当初是裴浩出面办的这事。

“那为什么刚刚不说?”旋姻还是惦记那个孩子的。

裴之默哂笑了一声,背过身去,对着她挥了挥手。手心朝外,手背朝她。那是一个拒绝和告别的姿势。随即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为什么不说?

一因为他真的很嫉妒。嫉妒自己的妹妹,被她惦念着。

裴浩的墓选在风水先生极力推荐的山顶,据说是“风好水好,背靠龙脉,一览无遗”。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这里面一定有夸大的成分在,但这种东西,不就是图一个心理安慰么。爬上山顶的时候,旋姻擦了擦鼻尖冒出来的汗珠。春日的风徐徐吹拂而过,吹透了单薄的衣衫,将她怀中的百合花也吹得摇曳,一缕馨香随风而散。说来也很奇怪,旋姻喜欢画画,喜欢画人像,却不喜欢拍照。连带着裴浩也没拍过什么照片,遗照都是从结婚证上截下来的。高大冷峻的男人在照片里笑得温柔,怎么看怎么别扭一一如果加上照片另一边的女孩,就不别扭了。所以选址那天旋姻指着墓地旁边那个位置,说等自己死了之后就埋这里。

她在半人高的墓碑前蹲下,花还没放下,肩膀一重。一件外套披在肩膀上,抬头看去,是林知言的脸。他也跟着蹲下来,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别着凉。”他说,又紧跟着,仿佛随口一问似的,“刚刚那个人为什么叫你母亲?他比你也小不了多少吧。”“他是裴浩选中的继承人之一。”旋把花束放下,侧过头跟他比划了一下,“之后应该是他继承裴浩的位置,所....虽然很奇怪,但他确实应该叫我母亲。林知言点点头。随即他也侧过头,看向她:“那刚刚他在跟你说什么?”

旋姻愣了一下。

林知言接着说:“我耳朵很好的一我的意思是,我都听到了。”

他托着腮,手肘撑在膝盖上,完全是一幅乖乖学生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跟外表毫不相符:“他说的那些,裴浩的合伙人一一-你在为这个烦恼吗?”

旋姻愣了片刻,小小声地叹气。随即她不再看向林知言,转而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石碑。那一方小小的石碑在阳光下屹立着,沉默着。耳畔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阳光将树叶分成

田碎的剪影落在她的脸颊上,显出一种几近透明的苍白来。

她当然为此烦恼,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她也对此毫无办法一

“可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也没有依靠的女人,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轻声说,眉头微蹙。

当然有。林知言想。他的目光落在她显得憔悴而柔弱的脸上,在那张脸上不断地流连。

只要她愿意向他求助,愿意用那双眼睛看着他,对他说,你帮帮我。

他当然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他嘴唇微张,几乎是要脱口而出:“旋婳,你一一”

“你可以先离开一下吗?”旋姻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她虽然在跟他说话,眼睛却只看着面前墓碑上被漆成金色的字,“我想单独跟裴浩说说“毕竟夫妻一场。”

喉咙里的话就这么被不轻不重地堵了回去。林知言站起身,只见她还蹲在原地,眼睛里只有那一方墓碑。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就这么漫上了他的心,林知言顿了顿,嘴唇翕动着开合了片刻,什么话也没说来,仿佛被打败了似地,默默地转身走向了远处。

他从远处看向她。晴朗的天空下,她抱着膝盖蹲在墓碑面前,那石碑甚至比她还高一点儿,她挪动着步子,蜗牛似地,往前贴了贴。直到将额头贴在了石碑上。唇瓣开合,似乎在低声跟裴浩说着什么话。只是被风吹散,他听不清。

看着她缱绻而依赖的目光,不知为何,林知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心里那奇怪的情绪是什么。

....像是后悔。后悔,不该这么快杀了裴浩。他杀了裴浩之后,旋姻就会一直想着他吗?

林知言抿紧了唇,看向山脚。工作日冷清的墓园下突然出现了几个小小的黑色身影,正在往山顶走。林知言一开始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是公墓,即使是工作日,有人来扫墓也正常。但那些人的身影逐渐靠近了,他才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一山顶这一片没有人,只有裴浩的墓,他们似乎是....往这里走?

身影越来越近,林知言看清了他们的脸。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直到对方几乎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要越过他往里走,林知言伸手拦下了他们。“你是谁?别拦着!”趾高气昂的声音。

林知言盯着他们,脑海中如同灵光一现。

他想起来这些人是谁了。

一裴浩生前的合伙人,在裴浩死的时候,他们曾经上门来找过旋画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