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讨厌你吗?
讨厌你肆意挥洒的天分,讨厌你漫不经心地画出能够震撼人心的作品,却一点儿也不在意,把它们揉成废纸,抛在地上。画纸被一张一张装起来,夹在绳索上,被风吹得哗哗响。第一个是牧肆,然后是旋姻。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名字就这样列,像一种明晃晃的讽刺。
夏天,十六岁的旋姻从地面捡起那张画纸,对着窗外的阳光仔仔细细地瞧了半晌,不得不承认谭老头说得是对的。牧肆是天才。他是可恶的天才,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有人画不出来而痛苦;他是令人讨厌的天才,毫无节制地肆意妄为地泼洒自己的天赋,把他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当成揉皱的废纸乱扔一地,再拍着手哈哈大笑着离去。他就是那么肆意地活着,像一把热热烈烈痛痛快快燃烧的火,兀自燃烧着,不管别人的死活。
靠近火焰会感到温暖,但靠得太近,也会疼。
十六岁的小姑娘,当然也有自己的小性子和傲气。谭老头让她去找牧肆请教,她冲上天台,对他扔下这句话,做了个鬼脸扬长而去一一这是在为被他扔掉的那些画报仇。她后来这样告诉牧肆。
那时他们的关系在牧肆的主动求和下已经变得很好了。这其实很奇怪,哪有人在第一次见面被甩了这样一句话之后还高高兴兴地来交朋友的。但这种事发生在牧肆身上一点儿也不奇怪,他就是这种人,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对他来说,越荒诞越美妙。“看不出来,你还挺记仇。”牧肆摸着下巴点评,幽幽地说,“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扔掉它们吗?”天台上的风哗啦啦地吹,这个夜晚群星璀璨,碧空如洗。
老套的故事,最适合在这种环境里讲。
因为讲来也无趣,寥寥数字,足够勾勒他的前半生,只好用夜风和晴空助兴:牧肆的父母都是有名的艺术家,父亲是钢琴家,母亲则喜爱书法,作为他们的孩子,他王黑与白之间长大,五线谱上规规矩矩的音符,横
平竖直本本分分
错一个音要重来,错一笔也要重来。那人生如果犯了错,也能重来吗?
所以就算老天要追着给他喂饭,他也要掀翻桌子,被命运安排好的人生不值一过。
旋婳咬了一口冰棍,一点儿甜水滴落在地上,啪嗒一声,惊起了夏夜的蝉。她含糊着问:“那现在呢?”现在,牧肆拿到了巴萨隆纳学院的通知书,马上就要飞过大洋彼岸,去往世界级的艺术殿堂求学了。“现在....我当然觉得,画画还挺有意思的。”十八岁的少年靠在天台破烂的栏杆上,丝毫不顾灰扑扑的栏杆会把他白衬衫上蹭满灰尘。
“为什么啊?”旋面问。
他托着下巴,视线在落在她手心里的那根冰棍上。避而不答:“给我咬一口呗。”
“不要。你刚刚不是还说只有小孩子才一一哇啊!”
牧肆扑了过来。饿虎扑食一般。
“喂喂一一不要咬我的冰棍一”
"晚了!我吃了就是我的了。"
发丝和笑声一起飘散在燥热的晚风里。
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画画有意思的?
牧肆含糊地咬了一口冰棍,把糖水冻成的冰块压在舌底。含久了,舌根被冻得发麻。
或许是从天台上,被她甩下那句话的时候开始吧。
又或者是画纸上,逐渐开始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开始的吧,说不出口的话,用画的形式隐晦地表达出来的感觉,还不错。再或者,是赶走那些说要教她画画的大言不惭的小子,心脏
教她画画的时候,闻到她发间的香味的时候开始的
让他觉得,幸好,他还挺会画画的。
不然连怎么靠近她都不知道。
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总让他感到奇异地庆幸和惊讶,仿佛从这一刻才开始发觉自身潜藏的种种阴郁。譬如,在她咬着冰棍吸溜吸溜地问:“所以以后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大艺术家吧。”的时候。
他才发觉,自己是如何地会演戏。
“那当然。”他盯着她唇边的冰棍说。
演举重若轻,演肆意妄为,演她心目中浪漫热忱的天才艺术家和关心学妹的好学长。
“那你呢?你也会来巴萨隆纳吗?”
“可能吧。”旋姻说。
“别说可能!”少年小小声地惊呼,捧住她的脸。十八岁的少年,已经长得很高了。那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但旋姻没有挣脱,可能因为他实在演得太好,像一个不舍得和同学分离的孩子,“你也要去,跟我一起!“到时候,咱们还是像现在这样画画,你不是最喜欢画画了吗?我们去圣家堂写生。”
旋姻也笑起来。她那张漂亮的脸被他的掌心挤得,皱成了娇气的一团。
“好啊。”她说,轻飘飘地说。
很久以后,当牧肆一个人躺在圣家堂外的草坪上,用手臂遮住胳膊的时候,他还总想起这一句话。那一晚群星璀璨,是耀眼的金黄,后半生他再也调不出记忆中的色彩,而那两个字在脑海中反复咀嚼,也变了形状。一起画画吧。好啊。
一起去巴萨隆纳。好啊。
成为大艺术家!好啊。
最后他去了巴萨隆纳,成为了大艺术家,画了一幅又一幅的画。而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骗子....骗子
她赋予了他某种安排好的命运,以虚构的奖励为名。然后他长途跋涉,像一只可怜的仓鼠绕着轮子跑啊跑,目的地却没有她。".....
牧肆弯下腰。
镜中旋姻的表情有种让人心火爆燃的惊讶和茫然,她以为他是在追逐绘画的艺术。不,他在追逐她。他俯身靠近她耳边。回答一个时隔多年的问题。
"...我不想当什么艺术家。””
“我想当你的恋人,丈夫,或者.....你的情人也可以。”
镜子中的眼睛倏忽瞪大了。
旋婳几乎是目瞪口呆,手下不慎打翻了一个首饰盒,项链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我、等等你放开我....肆,我已经结婚了!我有丈夫!””
“....我知道。”牧肆看着她,眼神灼灼,某种固执在他脸上浮现,熠熠生辉,“但你还没有情人,不是吗?”看着旋姻的表情,他知道,这实在是太不体面了,简直是强词夺理。一点儿也不符合她对于“天才艺术家”的印象,恐怕令她大失所望。知名画家牧肆给人当情人,恐怕这套说辞爆到艺术刊报的头版头条都没有人敢信。但是,他已经无法忍受没有她的日子了。去他的体面。他不要体面,他只想要她。无论怎么样都好,他只想要她。
旋姻几乎傻在原地。镜中他们彼此对视,她只感觉自己仿佛落进了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然而不容她挣扎片刻,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道冷凝的声音。“大画家,这样黏着别人的妻子,不好吧?”
寻声看去,却是林知言。他大步走来,一把拽开旋姻身后的牧肆,用力之大直接把他推搡到了门上,发出“哐”一声令人肉痛的闷响。“想打架么?”林知言居高临下地问。
牧肆却无声地笑起来。
他的目光越过林知言,看向他身后的旋姻。
“我还有话要对旋姻说。”
林知言面色不善地看着牧肆。他的脸色很差,几乎可以凝成冰。
“怎么,这才结婚第一天,就想干涉她的交友了?”牧肆不甘示弱,挑衅地看着他。又看向旋姻,放柔了声音,“放心,我不会再说那种话让你为难。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旋姻的身上。旋姻犹豫着,起身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跟裴浩的死有关。”牧肆加码。
刹那间房间里的两人都是表情一变,旋姻站起身,视线紧紧盯着牧肆,在他的示意下一步步走向他。牧肆笑得更灿烂。他的五官是那种只要笑起来就非常英俊、引人注意的类型,像是开屏的孔雀一一只是此刻已经无人在意了。旋姻弯下腰,牧肆无视了一旁林知言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灿烂地笑着俯在她耳边,轻声道:“林知言对你说,那个偷窥你的,住在401的受害者,死于机械性窒息,凶器是一副手铐,对吧?”旋怔怔。
“但是....牧肆的声音很轻,确保一旁的林知言听
不到,说话时,温
热的气息扑进她的耳朵里,“章队告诉我,凶器明明是一根麻绳。
旋婳的瞳孔急速收缩,而牧肆已经撤开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笑着看向旋画,似乎在等待她的判断。
“我该走了。”他轻轻地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把这个问题就这么轻飘飘地抛给旋姻,不,他甚至连问题都没有说出口,一切都等待旋姻自己的判断。他对着旋姻最后一次点头示意,然后转身离去。
旋姻近乎惊愕地站在原地,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但紧接着,一
炽热的怀抱自身压下来,顺手关上了大门,将她翻过来,压在了门板上。
林知言的声音传来:“在想什么?”
"他刚刚说了什么?”
“没、没什......话一出口,旋画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身后林知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从身后俯下身,将额头抵在旋婳的肩膀上。
声音也因此变得含糊:“姐姐,这才是结婚第一天....."
“什么?”旋姻问。他的声音太小,她没有听清楚。更何况,她全部的心神都被刚刚牧肆所说的话占据了。但很快,她感觉到了来自肩膀的热意。柔软的唇瓣在上面厮磨,而后林知言轻轻张口咬住了她。"嘶--"
撕咬变成了舔舐。像一只做错事的小狗,讨好地舔舐她。
“林知言....""
温热的唇舌一路向下,缠绵而眷念,几乎谄媚地伺候着。
他把她抵在门上,却跪在地上,讨好地舔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知言抬起头,那张俊美的脸上蹭上了斑驳的水迹,一抹淋漓的水光蹭在唇上,他伸出舌头舔去水渍,张开嘴却不是要说话,而俯下身,咬住她。一一这才是结婚第一天,但他已经开始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