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雾觉得, 有一个太识时务的男朋友,并不是件好事。
短短一月的时间,林父、林母对他的称呼已经从“顾先生”到“小顾”, 亲切地仿佛一家人。
知道他父母都因意外过世后,更是天天催林曦雾请他来家里做客。
肉眼可见, 他们对这位女儿的男友, 满意得不得了。
顾无琢也争气, 自从他频频造访后, 父亲的书房多了无数古玩珍藏,就连喝茶用的茶具,都换做上好的紫砂壶。
通讯录里的人名, 也在不断增长,速度之快, 让林曦雾拉着顾无琢耳提面命:
“管好我爸,别让他飘到九霄云外,踩进灰色地带。”
至于母亲那边, 更是服装首饰不重样。林曦雾眼睁睁看着她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 到后来欣然接受。
“小顾呀, 这个披肩不太好,全是商标看着土土的, 麻烦帮我换个低调点的。”
——妈, 你在做什么啊,妈!
林曦雾原以为自己要用任务资金养顾无琢一辈子, 结果来这儿一年半载, 顾无琢便完全财务自由, 还学会了在发红包时标个【自愿赠与】。
第一次收到时, 林曦雾木着脸, 给他回了个更大的。
见过父母后,顾无琢总算与她言明,自己半年来都干了什么。看着他涉猎的各个方向,一门心思只想考试拿全优得满奖学金的林曦雾成功惊掉下巴。
等她傻乎乎地发呆时,前额被戳了几下。
“这些都会是你的。”青年领口处的扣子解开三枚,隐约露出一线春意,他仰头靠在柔软靠枕上,朝她眉语目笑。
“等你毕业,出校后就能直接接管。这些领域都不喜欢,卖掉也是笔不菲的收入。”
林曦雾划拉平板,脸上震惊未消:“你不做顾总了?”
他转过脸,良久,脸上浮现出一丝厌世的情绪:“天天处理各项事务,实在麻烦。”
“我做这些,不过是为了尽快熟悉此世各种细节。要不是觉得你会感兴趣,我一点儿都不想留。”
说话间,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家中负责打扫的灵偶放下扫帚,匆匆接了电话,用主人的声音交流。
谈话声远去,顾无琢伸出长臂,从身后搂住林曦雾,颇有几分委屈地抱怨:“麻烦事比乾元门还多。”
林曦雾顺手把他的扣子往下解,咕嘟咕嘟狂咽口水:“你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想都不用想,顾无琢就是靠着这些门路,成功腐化她父母的。
虽然她也能出手,但她实在无法向父母解释钱财来路。
幸好,在顾无琢的糖衣炮弹下,二老尚未被完全冲昏头脑,还不忘提醒林曦雾:“半年时间还不足以看出人品,至少要再观察一两年,再确定关系。”
“对了,小顾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孤单,要不过年一起回家吧?刚好介绍给亲戚朋友认识。”
林曦雾:“……”
确定了,父母有理智,但不多。
年关一过,在父母“怎么吃不胖,看把这两孩子瘦的”的碎碎念中,林曦雾拉着顾无琢跑出家门。
她总不能一本正经回头:“爸、妈,其实我是吃不胖的修士,他也是,所以不用为我们担心。”
太奇怪了吧!
林曦雾的家在江南,冬季少雪,只在除夕时下过一场。小区池塘中的水结成冰,冰面下,可以看见色彩斑斓的草金无忧无虑地游走。
一男一女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口中呵出的暖意凝做白雾,消散于空气。
“顾无琢,你不冷吗?”林曦雾问。
青年偏头看她,在双臂轻摆,衣袖摩擦之际,握住她的手。
少女脸上立时绽起个大大的笑容,快乐地与他十指相扣。
真气护体的修士,怎么会感到冷,更遑论两人为了合群,特地穿上羽绒服,感到暖和还来不及。
只是单纯想握手罢了。
避开人群,林曦雾在角落中翻出代表系统的面板,点着上面的荧光,咯咯笑着:“现在这个时候,修真界还是盛夏。我看这儿的景色看腻了,不如找个时间回去玩玩?”
她搂住顾无琢的手臂,腻乎地抱紧:“回去的话,还能赶上七夕节呢。这儿虽然也过七夕,但没多少传统活动,而且……”
林曦雾声音低下去,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踮起脚尖,在顾无琢的耳畔吹气:“顾无琢,我二十了。按照我们国家的律法,二十是可以领合法耍流氓证,可我的身份证上连十九岁都没到……”
其实她已经成年,随时都可以,反倒是身边人被礼法约束,在熟悉此世各种规则后,再没主动碰过她。
边缘性也没有……
封建!古板!假正经!
脸上开始发烫,期期艾艾地没能说下去,抿着嘴抬眸,准备看顾无琢的悟性。
顾无琢:“是么,看来还需要等些日子。”
“况且,七月七并不好。”他正色道,“阿雾不是说过么,那牛郎并非良人。”
林曦雾:“?”
“不、不是!”她手舞足蹈,想要找到正确的措辞。
俏脸通红,准备破罐子破摔抛弃文雅时,顾无琢笑出声。
“给我些时间。”他拉过林曦雾的手,捧至唇边,“修士结契的流程繁琐,回到修真界后,我还需要做点准备。”
若是两名清心寡欲的修士,于天道地脉见证,在僻静之所神魂交融即可。
但阿雾不同,她表面不提,内心却极在乎仪式感。再者,她曾絮絮叨叨地报出一连串对婚礼的要求,哪怕时候否认,说当时是看顾无琢怅然若失,才耍的小性子,仍能看出她眼中闪烁的期盼。
“回那儿一年,与此不过一日。若是准备好,即刻便走,如何?”他问。
林曦雾摇摇头:“今日不急。”
她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我约了朋友,要出去一整天,晚上再回来找你。”
自从两家熟络后,林曦雾便被允许在顾无琢家过夜。父母对二人的交往持开放态度,唯一要求是安全措施到位,不能出现意外。
林曦雾心说爸妈真是多虑了,顾无琢简直安全得不能再安全。
听到她如是说,顾无琢眼中笑意淡了几分,依然深邃且温柔:“去哪儿,我开车送你。”
“不了,不了,我坐地铁去,环保。”林曦雾摇头道。
仰头在顾无琢脸上轻啄一口,如同撒欢的脱兔,朝远处的地铁站跑去。
手机弹窗,闺蜜发消息给她:【准备好了吗?我可爱的阿雾小姐。】
林曦雾迅速回应:【冲冲冲!】
……
等时针到达六点时,林曦雾携带一个大纸盒,鬼鬼祟祟用钥匙打开顾无琢家的门。
“顾无琢,你把眼睛闭上。”见顾无琢在客厅等她,林曦雾忙道。
顾无琢倒也听话,真闭上眼,随林曦雾折腾。
他听见拆盒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林曦雾慌慌张张回答:“不用不用。”
一片漆黑中,鼻尖传来一丝津甜,塑料包装声。她取出条状细物,插入团团绵软中。
点火声。
“好了,顾无琢,睁眼。”
他睁开眼。
温暖昏黄的烛光中,女郎手握卡通得有些幼稚的王冠,待到他头顶,退后两步,清亮地拍手。
歌声。
她一本正经地唱着单调的旋律,边唱边拍手:“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顾无琢,二十三岁生日快乐。”唱完,林曦雾笑着说,“这是我们本土的生日仪式,希望你能喜欢。”
他骨龄二十六,她却只点了二十三根蜡烛。
“一根蜡烛代表一岁,但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你三年,于是我把它们扔掉了。”轻快的语气,带过她离开后,他几乎静止的时间。
“还好修士可以活很久,不然可把我心疼坏了。”
“从现在起,把不愉快的回忆统统忘记,以后你的每个生辰,都由我来为你庆祝。”
她的言语真挚而热烈,亮堂堂的烛光落在脸上,如同幻梦中圣洁无瑕的神明。
亦或者,她本就是他的神明,自天边来,为他执伞,为他引路。
他得花多少心思,才能回应她的心意?
她靠近,眉眼绝色无双,握住他的手:“喜欢么。”
纵使相处许久,每次感受到她的爱意与疼惜后,顾无琢仍会止不住眼眶发热,几欲落泪。
烛光发烫,快将他点着。
“阿雾,今日并不是……”他喉结滚动,竟吐出句极煞风景的话。
“是啊,今天是二月十二。”林曦雾歪头欣赏他羞赧窘迫的模样,“只不过是阳历,想过农历生日,还得等两个月。”
“你习惯用阴历历法,可我没办法推算你出生的时间对应几号,就也安排在二月十二咯。”
他赧然笑着,眼眶已经染上绯色。林曦雾怔了怔,拉过他的手朝前走。
“好了寿星,该许愿了。”她目光炯炯有神,“记得闭眼哦,别把愿望说出来,不然就不灵了。”
愿望吗?顾无琢心中思衬。
他转过头,垂眸看向林曦雾,无意间勾起唇。
他本想说自己的愿望早已实现,凝视少女的笑容后,默默闭上眼。
林曦雾所在的社会,与他的家乡不同,天道地脉稀薄不可见,只会在出现原则性问题时显现。
别国另说,阿雾所在的国度,除去令人啼笑皆非的非常时期,大多在平日并不相信神明。对待那些景点中供奉的偶像,充满功利主义。
顾无琢明白,所谓许愿,不过是美好的祝愿。
但倘若真有庇佑众生的神佛,请护她此生通达,大道无垠,福寿无边。为此,他能付出一切。
他双手合十时,林曦雾的目光一错不错滴看着他。
火光描摹他的容颜,如同高洁无瑕的飞仙,双眸睁开时,又流露出思凡之意。
林曦雾瞄向烛光,刹那间闭眼,极速许愿。
今年、明年,以后数百年的时光,她都要像这样陪着他。
“切蛋糕,切蛋糕。”睁眼后,她轻快地哼着歌。
“我亲手做的,和朋友一起折腾好久。她负责参谋,从打蛋到裱花,都是我一个人搞定的。”
他怔了怔:“阿雾亲手……”
林曦雾:“不许说不好吃。”
介于顾无琢有些完美主义者的怪癖,林曦雾做蛋糕时,拉了闺蜜试吃。闺蜜连吃好几个小样,最终瘫在懒人沙发上直打饱嗝:“很好吃啦,就按照这个方法做没问题的。”
“阿雾,你是不是被你男友PUA了?”到最后,她真心实意地问了一句。
林曦雾慌忙解释:“怎么会,我只是想给他最好的。”
毕竟,这是顾无琢来到现代后的第一个生日,当持十二万分的态度慎重对待。
她把刀递给顾无琢,期待地看他落刀。
他皓腕悬空,久久不肯落下。
“怎么了?担心没烤熟吗?”
“不……我……”
“我舍不得……”他长睫颤动,柔声道。
林曦雾:“?”
“以后还会有的,笨蛋。”她第一次骂他,“大笨蛋顾无琢。”
她抢过顾无琢手中的塑料刀,切出一块蛋糕递给他:“寿星先吃。”
顾无琢接过,顺手以灵力为刃,又切了块蛋糕递给她,两个人站在餐桌前,同时张口。
啊呜。
“好吃。”赶在林曦雾询问前,顾无琢道。
林曦雾手中纸餐盘一颤,险些翻倒。
“尊的假的?”她嘴巴里还有奶油,含糊不清地回应,“我觉得很普通啊,还没有我做的第三个好吃。”
“第三个?”
“我第一次做蛋糕嘛,烤坏的就有很多,这是第五个。”林曦雾骄傲地仰起头,又蔫蔫地耷拉下脑袋。
“是我学艺不精,不知道还能怎么处理了。”
说话间,顾无琢放下手中托盘,转眸看过来。
“我有更好吃的办法。”他很正经地说。
女郎唇角沾着奶油,疑惑抬头:“什么?”
顾无琢没有说话,低头封住林曦雾的唇。
难以言述的甜味再次传播开,左冲右突间,交换唇齿间的回甘。
后背似有电流钻入,长指像画皮的妖狐,描摹皮囊,带给她一怔怔的战栗。
他小心地没有弄翻蛋糕,抱着人,自胸腔发出低沉悦耳的震颤。
“阿雾……”
“嗯?”林曦雾被他亲到两腿发软,不安分地伸手探查,被他按住。
他像是想说话,又像是舍不得花瓣的滋味,喊了名字后就只顾吻着,没了下文。
翌日,两人给蛋糕施了保鲜术法,回到修真界。
从彼此的眼神中都能看出,双方其实很紧张。
修真界的时间和现世一样,都过了半年之久。甫一从云霞峰出来,立刻被人察觉,急急朝主峰报告。
“啊,糟糕了。”林曦雾凝视那位弟子的背影,“他肯定是去找云月,等人来齐,我们的二人世界就没了。”
话音刚落,手被握住。
抬头,姿容卓绝的青年朝她扬唇:“既如此,我们逃吧。”
“逃去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待玩够了,再回来。”
“哎——这是作弊——好啊,我们先去玩。”林曦雾欢呼。
天边横过雪亮长剑,憋了足足大半年剑灵同样爆发热烈的激情,载着两名修士朝远处飞去,迅速化作一个漆黑的小点。
结界保护下,盛夏阳光并不扎人,温和地洒下一地金黄。
绿树成荫,河水湍急,绵延数百里。
顾无琢立在飞剑首端,取出传讯纸鹤,连写数十条,抛向空中。
纸鹤飞向四面八方,并在之后几日,次第飞回。
那时,两人也已玩够,重新回到乾元门。
回宗后的数日,顾无琢忙得脚不沾地,忙于准备成婚事宜。
林曦雾一天都见不到他几次,眼看先前分发出去的请柬也陆陆续续有回音,干脆待在云霞峰别院看信。
大部分修士都欣然前来,唯有一人遗憾地婉拒邀请。
钱洛清。
女修的回信语气轻快,先预祝两人新婚之喜,又言明母亲于两月前过世。母亲生她、养她,钱洛清会为她守孝三年,此后回到修真界,与凡俗事再无瓜葛。
李夫人李慧心,自从被关押软禁后,一生没再重获自由。她亦不曾寻死,把握每一分与女儿相见的机会,直至死亡。
钱洛清把请柬送给了另一个朋友,并且备下礼物,委托友人替她送达。
林曦雾认真读完信,对折信纸,打算钱洛清孝期过后找机会去看她。
……
婚期,定在七月初三。
七月初一,清早起来,林曦雾就听见雪球激动的喵喵声。
灵兽与他们一同返回乾元门,尽管舍不得小黑,但修真界灵力充沛,还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它很快进入乐不思蜀的状态。
循声到院中一看,看见两只被施了消音咒,在笼中挥翅膀的大雁。
鸿雁羽毛灰白,额头饱满,正在圆笼中挣扎。笼子设有清洁术,一层层在地面铺开,冲刷不干净的遗落物。
雪球咧开一嘴尖牙,爪子刨地,恨不得立刻扑上去饱餐一顿。
林曦雾拎住它的后颈,把它提起来:“不准去,这可不是吃的。”
凡间成婚,有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步,为两家之事。
林曦雾的家不在这儿,聘礼太多又觉浪费,和顾无琢商量过后,将繁琐礼节尽数简化。
他嘴上应允,依然遵从礼教地送来两只大雁。依照礼节,林曦雾得将大雁返还,若是被雪球吃了,便是“一去不复返”的拒绝之意。
她怎么忍心拒绝他呢。
林曦雾双手各提一只鸟笼,预备通过乌金镯联系顾无琢时,云月从外走入。
“林道友好。”女修轻快地招呼。
“慕掌门好。”
“这几日如何,顾师侄没来陪你,可还习惯?”
云月本命慕无忧,如今已是乾元门掌门。宗门内弟子成婚,还是曾经的少主,自然该由她做主持司仪。
林曦雾点点头:“很习惯,和平日没区别。”
在这段时间,她彻底把系统关机,从识海中扔出去,准备度完蜜月后再把它召回。
二人世界不许第三者插足,统也不行。
“顾无琢呢?”她伸长脖子探头探脑,朝云月身后看。
“他……”云月十指交叉,托腮思衬片刻,“他不敢来。”
饶是她满脸严肃,说话时,亦止不住扬起嘴角:“我在他手下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那副紧张忐忑的模样。”
林曦雾两手背在身后,不好意思地偏转视线。
云月清了清嗓子:“我此次来,其一是告知明日的具体流程。”
“辰时有娘子来为你梳妆,之后便是迎亲。黄昏时分,鹤车载二位前往第一峰三生石进行刻字,酉时返回云霞峰。”
竹院作为结亲地,做了简单的布置,但听云月的语气,第一峰到云霞峰一来一返间,院落会有更大的变化。
林曦雾心中遐想,双目善良,不住点头。
云月:“其二,是替师侄转交聘礼。”
林曦雾一愣:“我此前与他说,不需要这些环节……”
“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只有一件礼物罢了。”云月适时打消她的疑惑。
云月递给林曦雾枚小巧木盒,放在她手心:“喏,就是这个。”
送到礼物,女修朝林曦雾笑眯眯一拱手,就此告辞。
临走前,提走了装大雁的笼子,意为女方欣然接受求亲。
林曦雾握住比巴掌还小的木盒,屏住呼吸打开,看了一眼,忽地盖上。
耳朵尖蹿起云霞色,她绷紧嘴角,抬袖遮面,挡住脸上的表情不让雪球看。
三步并做两步回屋,再度开盖,从里面取出枚戒指。
戒指用纯银打造,材质普通,并无任何灵力流动,能够随林曦雾一起回到现世。
很明显的对戒样式,内圈刻着他的名字,戒托上镶嵌一颗又大又亮的闪钻。纯净透亮,切作心形。
“笨蛋顾无琢。”林曦雾嘟嘴,骂骂咧咧,“不知道现在钻石贬值得厉害吗,连证书都没有,真是多此一举。”
她点起烛火,在亮光下欣赏半天,美滋滋地待在左手无名指上。
还觉不够,跑到竹院里,对着雪白的猫型灵兽一顿炫耀。
“看到了吗?顾无琢送我的,是订婚戒指哦。好看吧?漂亮吧?”
云月和林曦雾说辰时起床,便是为了让她早些休息,免得贪觉。可林曦雾过于兴奋,大晚上抬手放在眼前,盯着无名指亮闪闪一点,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
熬到天亮,烛火燃尽,方才把手抵在额头上,迷迷糊糊入睡。
还没眯一会儿,耳畔再度传来嘈杂声,院门被敲响。
“阿雾,醒醒,起来梳妆了。”
夏日清晨带有几分凉意,乾元门的少男少女,以及许多她认得的客人,携清风入内。
林曦雾呆呆站在院门口,迷迷糊糊地被林芷柔、苏雪雁还有一同下山采购的时梧闻弟子推搡,按到梳妆台前坐下。
山下城镇中备受尊敬的全福妇人笑容满面地站在后方:“今日是娘子的大日子,我来为娘子梳头作妆。”
林曦雾忙应一声,强打起精神坐直。低头看看指根处的钻戒,笑容绽放到一半,又是浅浅的哈欠。
“这次可不是为了铲除妖女,是你与少、顾师兄的正式大婚,回神啊。”林芷柔担忧地伸手在林曦雾眼前晃,轻拍她的双颊。
她们后面打水的打水,置办的置办,怎么新娘子本人却昏昏沉沉的。
林曦雾:“抱歉!我清醒一下。”
双手捧起冷水,泼在脸上。身体迟钝地反应出今天是什么日子,姗姗来迟地燥热起来。
燥热之后,就是很不争气地全身僵硬。
她坐在梳妆镜前,眼睁睁看着慈祥的妇人捧起长发,取过华丽的金丝木梳,一梳到底。
从前往后,从上到下。
全福妇人口中念着祝福语:“ 一梳梳到尾,二梳到天明,三梳恩爱白头。”
林曦雾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不需要开脸吗?”
妇人见多识广,知道她在紧张:“开脸会有些疼,仙子的道侣特地叮嘱我,别让您不舒服。再者,仙子天生丽质,何须咱们凡间的法子。”
林曦雾心脏乱跳,明白自己该乖乖坐定,脑袋却不安地到处转动。
屋内热热闹闹,又有新客人进出。苏雪雁取出喜服,挂到镜前,等她梳完头、化好妆,就能直接换。
林曦雾看了两眼,讶异挑眉:“这件束腰,是不是换过了?”
喜服是她与顾无琢一起挑选,林曦雾仔细摸过,印象很深。原先的束腰是绘有鸳鸯的大红段子,绝不似如今这般五光十色,纹一幅比翼双飞图。
“这个啊……名为鲛绡纱。”人群后方,传来温柔的声音,“鲛人所织,入水不濡,乃是我与钱小姐的贺礼。”
女郎眉眼温柔,自后方走来,朝林曦雾伏身施礼:“许久不见,女郎可还记得我?”
“江鲛姑娘?”
江鲛点头,笑得温柔:“我在路上看到了万剑宗与苍陵仙府的使者,想来也到第一峰了。”
林曦雾的头发已经编好盘起,脑袋被妇人掰正,净面后往脸上扑粉:“他们如何了?”
“万剑宗一切如常,苍陵仙府府主隐居避世,似是在寻求残魂转世之法。林女郎勿忧,柳府主知分寸,并不会做忤逆天道之事。”
“她寻到线索了吗?”
“应当有契机,我曾无意间遇到过她。刘府主说,寻到了一缕淡不可辨的魂魄。再入轮回后或许会痴傻几世,等三魂七魄归位后,便能与常人无异。如此,也算是为她的徒弟担下业果。”
交谈之间,镜中的姑娘变了模样。
她本就生得好看,精致如瓷娃娃,于妇人巧手之下,更是亮丽。镜中女子乌发雪肤,清澈秋瞳泛起琳琳水波。妆容巧夺天工,衬得女郎美艳异常。
林曦雾轻抽一口气,险些没能认出自己。
转头面向众人时,又是一连串的惊叹。
与此同时,院外再度热闹起来。
红衣郎君走下鹤车,朝妆点红绸,喜气洋洋的竹院走来。
林曦雾听到动静,心一下子提到嗓门眼,又砰地落下,呼啦啦乱跳起来。
她小心歪过身子,偷偷去看窗外动静。
林曦雾看到了顾无琢。
青年身着婚服,面色泛红,难得在大庭广众下露出羞赧之色。他的容貌俊美依旧,大红喜服之下,藏着掩盖不住的雀跃。
赶在他转眸前,林曦雾慌慌张张回身坐直,假装无事发生。
按理来说,新郎接亲须得被娘家人刁难一番,闹一闹,才能接走心上人。阿雾家人不在此世,就该由好友代劳。
可谁敢拦顾无琢啊,呼啦一下全部散开,恭迎前少掌门入内。苏雪雁脚下纹丝不动,只来得及把团扇塞给林曦雾。
“挡住、挡住,别轻易被他看到。”
还是身材娇小,容貌清秀的小娘子有胆魄。林芷柔跨过门槛,张开双臂拦在顾无琢面前。
“师、师兄,请、请对诗!”她神气十足地说,“依照规矩,你得说出下半句,我才能放你进。”
“芷柔师妹什么时候学的文?”苏雪雁奇怪地自言自语,“她出去宗门大考,就一直在精进修为,文化方面,应该很薄弱才对。”
苏雪雁:“不管了,有勇气是好事,加油!”
顾无琢停下脚步,温和地看向林芷柔:“林师妹请。”
林芷柔张嘴,神情凝固,憋了半天:“阿雾娶夫郎。”
“芷柔师妹,笨蛋,是嫁!”苏雪雁捂脸。
她连连长吁短叹,已经来不及,林芷柔在一片哄笑声中,满脸通红地虚张声势:“对不出来就不放人。”
顾无琢想了想:“顾某嫁妻君。”
平仄音律,尽数抛开,他说得一本正经,与表白无异。
“林师妹,可否?”
林芷柔不好意思地笑笑,往旁闪身让开。
余光渐入红影,林曦雾慌忙抬手,用扇面挡住自己的脸。她努力压住嘴角,在顾无琢朝她伸手时,将手伸给他。
她举扇的手是左手,无名指的光亮,伴随手腕摇曳一闪一闪,吸引目光。
修长骨感的手指搭在扇面,缓缓往旁拨。
无名指上果然也戴了戒指,与她的亮光交相辉映。
林曦雾小女儿家的情态再掩饰不住,通红一张脸和顾无琢四目相对。
她这才发现,他的脸比自己想象中红些。
在充斥欢声笑语的祝福声中坐上鹤车,往第一峰走去。
第一峰的姻缘石受天道眷顾,心诚的道侣刻下名字,便可于天地见证下灵力联结。
林曦雾一个超脱三界的监管者并不需要见证,但乐于与顾无琢一同把名字留在石头上。
一笔一划下,二人灵力交融,林曦雾安静感受,忽而眉心一跳。
黄昏返程时,她忍不住问顾无琢:“神魂交融的感觉,怎么和我入侵你识海时那么像?”
顾无琢端正地坐在她身旁,身体绷得极紧,双颊绯热。听到林曦雾问话,他不由自主地朝鹤车窗外看去。
林曦雾豁然开朗:“顾无琢!”
“你欺负我见识少!”
她气呼呼地握拳,轻飘飘地锤在他肩头。
回到云霞峰时,别院已彻底变样。屋外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从进院到入室,铺了一路的花瓣。
屋内昏昏沉沉,气氛旖旎。
摆设焕然一新,到处是女儿家的玩意物件,梳妆台上还摆着各式各样的瓷偶,造型刺激。
林曦雾看了三秒,把它们通通收起来。
现代社会很发达,有各种各样的理论获取途径,已经不需要奇怪的东西进行启蒙——
——了。
感受到身后撒落的阴影时,回头,正好撞到顾无琢胸前。
她下意识地把手搭上去,顾无琢握住她的手,顺势朝后拉,她便扑进他怀里。
顾无琢的手心在发烫,他的体温一向比寻常人低,烫得这样厉害,必然是心情激动。
“要不,再拿下来,看一眼?”林曦雾结结巴巴地提议。
“没什么好看的。”顾无琢道,语调亦有些发颤。
“渴了吗?还是,饿了?”
木桌上备了点心、茶水与酒。
林曦雾摇摇头,又点点头:“渴了。”
“要酒。”都说酒撞怂人胆,一杯不行就两杯。
三杯合卺酒后,女郎干脆去过酒壶,仰头全倒进嘴里。而后侧身一倒,陷到他怀里。
“……阿雾?”
林曦雾:“请便。”
她紧张。
灼热的气息描摹耳廓,他捧着她的脸,像是占有欲极强的猫儿,用气息占满她的整张脸。
林曦雾等着下一步,良久,发现他下榻。
顾无琢打开木柜抽屉,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服下。
林曦雾坐在床上看他:“那是什么。”
顾无琢:“保险。”
他俯下身,半跪在地上,为她脱鞋。
“我自己来!”林曦雾忙道。
迟了一步,绣花鞋落地,雪白的长袜离开足尖。
脚底暖意传来,她一脚踩在顾无琢腿上,另一只脚被他捧在手心。
“顾无琢……?”
他垂着长睫,掩盖眸底浓烈的情欲,低头吻了上去。
灼热的电流自足尖始,传至全身。僵直与紧张化为乌有,变作难言的兴奋与战栗。
他的吻密密麻麻下落,化作滚烫雨丝。
林曦雾动了起来,身体前倾,意识被抛掷高空,观看日升月落的脉动。
雨点落在山川平原,往上,狂风席卷,撕裂遮盖地表的树林,于山丘上落下痕迹。
轻重不一。
地壳运动中,山谷中露出一座火山。
它寻到位置,凿砸在火山口。
迅速填满,迅速膨胀,不肯离去。
无声爆发一波接着一波,往深里走,注入地脉滚动的岩浆,与浆水一起化为浪涛,冲击交融,汇作一处。
林曦雾一手扯着锦被,一手用力抓着他的臂膀。她想说些什么,甫一开口,唇齿间便不断地流出无法连词成句的赞美。
累得不行后,她扭头去看摇曳烛火,疲惫地舒了口气。
准备睡觉,又被捞进怀里。
他明明能用清洁术直接解决,偏生要凝起成水,一点点细致入微地擦拭。碰到敏感点,还要逗弄一番。
林曦雾被折腾得没力气,抬起拳头锤他:“不要脸,不知羞。”
他笑着全应下来:“过几日乞巧节,要下山玩吗?”
林曦雾困得迷迷糊糊,歪在他身上睡着。
临睡前,总算记得回应一句:“嗯!”
要去的。
和顾无琢一块去。
毕竟,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夜饮三大白
2024.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