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枯叶落尽,转眼间入冬。
山中不似各处秘境,由灵力凝结守护,冬暖夏凉四季如春。尚未筑基的弟子已裹上秋衣,青砖红瓦迎风挺立,等待第一场冬雪。“依少主现在的情况,总体上正在恢复,但底蕴不足,病情仍有反复,不可大意.....
竹屋内,时梧闻负责诊断顾无琢的身体状况。言谈之间,习惯性地沿用原本的称呼。
顾无琢轻咳两声。
时梧闻不情不愿地改口:“顾师侄。”
青年捧着鎏金手炉,端坐在椅子上,脸上笑容方才和煦起来。
他身上披着件毛绒斗篷,黑色底料上由暗线纹着展翅白鹤,落在衣角处,一副展翅欲飞之势。他散了护体真气,像个畏寒的世家公子,笑盈盈地把身子裹严骨龄二十余岁,便入了大乘境。纵使身子病弱,若是顺利继任掌门,必然能带乾元门进入大宗之首。可偏偏生了颗无欲无求的闲散心思,不仅辞任少主的位置,将住处牵制师尊原本居住的云霞峰,还正式做好离开的安排。说不定某一日一睁眼,他便会和那位来去无踪的女郎一同离开山门。
罢了,反正也拦不住。
时梧闻收起劝顾无琢大局为重,将他挽留的心思,继续道:“云月那边我已提前告知,必要时一定会带走她的两名弟子,不打扰少主和林道友相处。顾无琢笑容一儡。
时梧闻:“此事可是不该提?”
顾无琢的神情没多大变化,轻缓摇头:“无妨。”
他取过腰间的一枚玉佩,不着痕迹地抹去边角上的荧光。
直到时梧闻习惯性将大小事务汇报一番,坐上浮舟离开,顾无琢才重新点亮荧光。
腰间圆润光洁的玉佩,是枚传音玉石。一端系着顾无琢,另一端则是林曦雾。
二人心意相通后,林曦雾并未立刻返回家乡,而是暂时留在乾元门云霞峰。
“我提前和父母请好假,说与朋友出去玩一天,时间比例调大,能在这儿待上整整一年。在你养好身子前的这段时间,我就在这儿陪你。”她笑眯眯地解释。“我计划好了,等我带你回家的时候,就把两地的时间调成一比一,免得你再回来时物是人非。”林曦雾没有违背客观规律,依照本心做些小动作,天道也管不到她。诸事尘埃落定后,林曦雾张牙舞爪地想要补偿顾无琢。
她常常主动来粘他,生怕他患得患失情绪低落。
看书时,她也捧着本书凑到他跟前,喝药时,端着蜜饯眼巴巴盯他看。
偶尔放松小憩,一睁眼,少女握着他的手:“我在哦。”
要和好友下山玩乐,都不忘挂着传音玉佩,与顾无琢聊天。
用她的话说,这叫“煲电话粥”。
顾无琢的人生寂寥许久,第一次懂得何谓被人捧在掌心里,竟罕见地陷入不知所措中。
结果一着不慎,让不该她听见的话传进林曦雾的耳朵里。
顾无琢甫一重新点亮玉佩,另一边即刻传来笑声。
林曦雾的声音。
“我听见了哦。”笑声中没有气愤,令顾无琢长舒一口气,“顾无琢,我听见你的心思了。”
“你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嘛,我虽然不是重色轻友之人,又怎么可能放着约会不管,去和朋友逛街。要不是你身体不好被禁止下山,我此次采购也与你一道儿。”暖玉握在手中,未曾因他的体温而变凉。
“顾无琢,你有要买的东西吗?”林曦雾的声音传过来。
“我特地准备许多驱虫道具,据说贺山上人烟稀少,多狐妖,万一它们不关注卫生,与蚊蝇共处就糟了。”衣袂摩擦声被隔绝在外,只余上扬又欢快的语调:“我还切了四两筋肉,到那儿如果有灵智未开的狐狸,就做熟喂他们。”林曦雾把即将到来的贺山之行视作郊游,兴奋地上蹿下跳。
自从归来之后,因为顾无琢的身体情况,林曦雾很少离山。就连梧桐镇,也是回乾元门的路上顺道去的。六年间,镇民依然安居乐业,过得十分幸福。
吴小姐像此世所有女郎般,到了年纪出嫁,生儿育女后,在家中相夫教子。见面时,她正在接孩子下学。女娘朝林曦雾投来陌生的目光,看见顾无琢后,眼前一亮,上前答话。
提到那棵鬼桑,吴小姐心有余悸:“当年多亏有仙长帮助,方才没有酿成大祸。自那之后,我再没有午夜梦回见过母亲,但若母亲还活着,必然不想看到我因她遭难。回忆起自己的愚行,吴小姐满面羞愧,语气歉疚地反复道歉后,看向林曦雾。
“这位仙子,是仙长的道侣?”她问得结结巴巴。
吴小姐还以为,当年那对师兄妹会走到一起,结果数年一过再相见,昔日容貌清甜的小娘子不见踪影,换了名精致如瓷娃娃般的貌美女修。“她是此前同来吴府的女修。”顾无琢先点头抢下道侣身份,而后向吴小姐介绍,“当时情况特殊,扮做门内另一名女修的模样。如今诸事已定,才变回真容。”林曦雾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反倒是顾无琢尤为在乎,每到一处她以旁人身份去过的地方,都会细细与见过林曦雾的人解释一番。吴小姐这才又惊又喜地二次行礼,三人聊了几句,她带着孩子离开。落日余晖洒满小镇,伴着一日的日落而息。等回宗后,由于顾无琢身上伤病交加,哪怕解了毒,仍然虚弱得厉害,林曦雾怕他长期重病,因为治疗不及时坏了底子,硬是让他留在山中,院门都不让出。就连下山采购,也不带他。
林曦雾由苏雪雁与林芷柔带着,于各处商铺晃悠。苏雪雁知道两位林姓小友的联系,对林曦雾的态度亲切非常。要不是林曦雾表明不入山门,坚决做自由自在的散修,她非把她拐进云月的师门不可。“要不要带这个,据说那些狐狸性格外向,特别喜欢与修士双修补充精元。要是遇上捣乱之流,碍于客人身份用不了术法,就拿它做惩戒。”苏雪雁手中拿着牛筋腰带,略用几分力拉扯:“捆好,吊起来,让那些被熏心之流自食其果。
林曦雾有条不紊地将货物放入空间囊,目光落在腰带上片刻,默默转移:“不要奖励妖物。”
那些狐妖,若真是胆子肥到能来勾引修士,说不定还会享受这些待遇。
苏雪雁:“?"
她一向打杀习惯,自认为捆绑妖魔痛打一顿,便是对那些犯下小错的妖邪的惩罚。听到林曦雾语出惊人,眼中罕见地流露茫然之色。她边付钱,边暗自嘀咕:.....该不会那东西一直讨打,是在讨赏吧?"
一旁已有师妹竖起耳朵:“大师姐,‘那东西’是什么?”
苏雪雁:“别乱问。”
林曦雾则趁等候的时间,暂时脱离热热闹闹的友人堆,和顾无琢聊天。
传音玉被她做成耳挂的模样,轻盈地搭在耳畔。顾无琢能听到她走街串巷时的喧闹,林曦雾亦能听见时梧闻看诊时的说辞。听见顾无琢进入素草堂,她甚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关注他的情况,结果收获令她啼笑皆非地一句话。买好出行的装备,以及自己所需的物品后,一行人各自回到住处修整,待明日离山出行。
送别友人后,林曦雾跳上一片叶,风儿般飞进云霞峰。
在书中世界的这段时间,她与顾无琢一同住在正殿。她在左院,顾无琢在右院,彼此间经常互相打扰。操纵一片叶来到云霞峰,大老远就看到连城一片的雪松,捧着逐渐西沉的太阳,散发勃勃生机。
林曦雾提气从浮舟上跳落,两个轻跃,翻窗入右院书房。
窗下廊间煮着药,药炉边施有术法,没有刺鼻气味传出。
屋内,青年正坐在书桌边,怀中抱了只雪白的猫儿,有节奏地抚摸。
察觉窗户被打开,他忙转头,与林曦雾四目相对。
“顾无琢,今日感觉如何?”林曦雾问。
在顾无琢回话前,她已经几步上前,卷起他的袖口:“我来帮你....要已经换好了....
林曦雾叹了口气,语气有浓浓的失落:“我不就出去逛了个街,错了几刻钟,连换药的机会都不给我。她指的是被铁链穿透后留下的伤口。
顾无琢一怔,低头看向自己手腕崭新的绷布:“我不想在小事上麻烦你。
“你若是想....他凝眸浅笑,抬起另一只手。
动作做到一半,被林曦雾眼疾手快拦下。
“这次是我来迟没帮上忙。你可不要因为我不高兴,
再把伤口
撕裂一次。"
她及时压住顾无琢的手腕,眉语目笑地眨眨眼。
顾无琢黝黑的瞳孔中,倒映林曦雾灿烂的笑容。
林曦雾收敛笑容,整肃道:“那样我会生气的。”
他像是被戳中心事,脸上浮现心虚的红晕。对视数息后,忍不住低头轻咳起来。
“不许再受伤了。”头顶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林曦雾俯下身,和他鼻尖对鼻尖挨得极近。
“以后,要是被我发现你身上有伤,会问你原因。若是被人欺负了,我就帮你打回去。若是无端受伤,我就自己离开乾元门,一年后再回她说着气话,双手轻握住瘦削结实的手腕,轻柔地抚摸。
“无论是为了寻我作出牺牲,还是推迟劫雷,延长等待的时间,强行让自己受伤。这种事...日后一件都不许做。也不知顾无琢有没有听完她的话,从林曦雾宣称不高兴
离开起,他便紧紧抓着她的手。
林曦雾推他:“这次不算。”
长臂伸出,圈住她的腰身。顾无琢垂首,脑袋抵在她的腹部,传来几分钝感。
“嗯。”顾无琢答道。
清润的声音带着震动,传至胸腔深处,引起一片战栗。林曦雾无意识低头,只看见一双水漉漉的眸子里满是柔情。"我明白了,阿雾。"
简直就像是摇尾乞怜的宠....
林曦雾咽了口唾沫,情不自禁伸手,拨动他纤长的睫羽。眼见顾无琢有些不适,频繁眨动双眼,撩拨得更厉害。他实在受不住掠来的细风,略微仰起脸。脖颈离开淡粉色的对襟褶子,齐整叠好的领口下挪,隐约可见喉结处有一点殷红。林曦雾目光一顿,发现顾无琢脖颈处有一粒小痣。小巧玲珑,并不惹眼。她之前光顾着看他的脸,没有仔细贴着描摹肌肤,竟没有发现。顾无琢的面容如同盈润美玉,偏生在其余的地方落下一滴红墨,朱砂一般引人注目。
好想,咬上去。
在药炉发出咕噜噜地沸煮声时,林曦雾清楚地听见自己咽了不知第几口唾沫。
药罐的方向,碰撞声传来,打断她的思绪。也提醒她在几个呼吸间,究竟滋生出怎样不妙的想法。
大不敬!!
“药煮好了!”她像只跳脱的兔子,从顾无琢怀中钻出,同手同脚地冲向药炉。
“你腿脚还未完全恢复,坐那儿别动。我看看,药碗在哪个柜子.....
她脑袋乱哄哄,彻底把自己前不久刚记下的位置忘光。随手一通乱翻,没看到药碗,反而在抽屉的隐秘处,一只木盒映入眼帘。林曦雾:“这是什么?”
她伸出手,把木盒取出。其上纹路精致,设有禁制。被放在抽屉最深处,显然摆了有一段时间。覆手上去时,禁制便倏地消散,看上去是顾无琢一早留下,准备由她打开。可林曦雾在乾元门好几日,也不曾见他取出交给她。
“那个....身后,忽然传来顾无琢略带局促的声音,“阿雾,别打开。”
听上去,比被林曦雾戳破自伤的计划时还要心虚不少。
林曦雾好奇地扭头,见顾无琢不仅打算起身,手中已掐了一半法诀,眼疾手快把木盒收入储物囊中。"算了,药碗找不到就不找了,我有。”
林曦雾唠唠叨叨,迅速从储物囊中取出碗具,成功地将汤药端过来。
林曦雾:“给。”
顾无琢顺从地接过碗,眸光仍落在林曦雾腰间的储物香囊上,面色发红。
他若是故作淡定,林曦雾还没有多大兴趣。他顾左右而言他,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反而让她的求知欲愈发强烈。她也不管顾无琢是不是在钓她:“里面的东西,真的不能让我看吗?”
俯下身,又取出木盒,眨巴着眼睛歪过脑袋:“难不成,是你在我离开期间拈花惹草的证据?”
顾无琢单手捧着药碗,碗边凑到唇瓣处:“哪类木盒,与我看看。”
林曦雾警惕心低弱,立刻凑近一些:“我能打开吗?”
顾无琢抬手在木盒上又施加一道禁制。
这次,是林曦雾解不开的。
林曦雾手捧木盒,顿时傻眼:“你怎么要赖?不让就算了,还加锁!”
还没等她气急败坏地软磨硬泡,顾无琢将碗放下。
他长眉轻蹙,薄唇轻轻抿着,抬眸看向林曦雾,郑重摇了摇头。
“太苦了,不喝。”顾无琢道。
长剑穿心,他眉头都不皱一下,每每到喝药时,却像小孩一般,对此避之不及。
林曦雾坏心眼地笑:“没遇到我的时候,你也不喝药吗?”
她还记着顾无琢擅加禁制的仇,才不会轻易地去哄他。
下一刻,袖子被攥住。
“最初的时候,无论喝多少,都没多大的感觉。”
顾无琢仍是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情:
“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才会觉得苦。若是你来而复去,便更苦了。”
“你再靠近些,或许我又不觉难喝了。”
林曦雾:.....
他就差把想从她嘴里捞一丝甜味说出来了!!
她从桌上捞起药碗,闪身凑到顾无琢身侧,迅速舀起一勺药汁:“现在呢,够甜了吧?”
顾无琢受惊挑眉,面上浮出几分无措。
“你若是不喝,我就走了。”林曦雾笑眯眯地,又补充一句。
上一次像这样喂药,还是在梧桐镇的雨夜。林曦雾把顾无琢背回客栈后,害怕他受寒起高热,急切地准备好保暖用具与姜汤。当时的顾无琢全然不曾习惯被贴身照顾,纵使双目失明,依然以快到诡异的速度,把驱寒的姜汤一饮而尽。之后的相处,顾无琢喝药的动作依然干脆利落。除去鲜少几次失控外,不管他身体情况有多糟,都不曾让林曦雾察觉分毫。直到体内的树汁与邪气全部解决,能够长久活下去后,他方才开始频繁地暴露自己的负面情绪。
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仅不让人反感,甚至让林曦雾频频地心跳加快。
比如小口小口喝药时,喉头的红痣每动一下,长睫也会跟着一闪。睫羽半抬,幼犬般凄楚地望向她。以及微抿之后,水珠不见,濡湿莹润的嘴唇。
从现世回归的那日,她怀着久别重逢的心绪,咬上的唇瓣。
林曦雾手中还剩小半碗药,整张脸已经凑得离顾无琢无比近。
时梧闻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没事去喝顾无琢的药。林曦雾原本还在思考,时梧闻是脑子昏了,才会以为她会去尝苦药。事到如今,才明白长老的良她很油腻地想:不知道那么苦的药汁在顾无琢嘴里,会不会甜一点。
手中一轻,瓷碗被顾无琢拿在手中。漂亮的下颚线扬起,喝完剩余汤药。
“果然有用。”顾无琢不忘做戏做全套。
林曦雾光顾着可惜俶尔远逝的嘴唇,没反应过来:“什么有用?”
眼前出现张放大数倍的脸,还没反应过来,鼻尖被冰凉的手指轻轻一点
。所有的未尽之言,都淹没在他的笑容之中。
林曦雾错愕眨眼,迅速反应过来。
下一刻,一颗桃脯被塞入顾无琢口中,满口生津时,听见清脆的声音。
“这样才甜。”林曦雾笃定道。
顾无琢修长的五指覆在唇前,停顿些许,笑容扩大数倍。
手腕垂落,搭上林曦雾手中的木盒上。短暂的光景,他似是已想明白应对措施。
“想知道我在里面放了什么?”明亮的双眸中,透出几丝坏笑。
林曦雾热切地点头。
她仔细想过,说不定盒子里什么都没有,也说不定确实有惊天大秘密。不论是哪类情况,只要顾无琢给她看,她就不算吃亏。在被先声夺势前,林曦雾扭过腰身摆正角度,捧起顾无琢的脸左右各响亮地来了一下。
“好了,交易完成。我有所付出,作为回报该让我看看了。”
她及时撑住扶手,免得失去平衡。眼看面前人的脸也迅速往上烧,林曦雾厚着脸皮,又一次把木盒递过去。“啪”一下,禁制解除,林曦雾打开盒盖,看见里面堆了许多张新旧不一的信纸。
“信?”
从未想过的答案,令她微微一愣。林曦雾取出一张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是你留给林芷柔的。”顾无琢道,“我把它们收起来,仅此而已。”
“别取笑我,阿雾。”他把木盒从林曦雾手中取过,状似随意地放到桌上。
林曦雾隐约觉得不止这些,又想去拿,顾无琢已转移话题,开始谈论前往贺山的行程。
“贺山除去妖狐外,还有一汪暖泉,名为化活天泉,秘境百年一开,一次可容纳两人。此泉属阳,可祛寒气进修为,但同时也被众生灵虎视眈眈。”他侃侃而谈,全然忽视林曦雾欲言又止的模样。顾无琢牵着林曦雾的手,不叫她继续关注木盒:“原本有法阵维护,谁料由于气运重组,阵法动荡,阻挡外来物的能力大幅下降。修士碍于身份与名号敬而远之,但那些在普通人中游走的妖邪则无所顾忌,会为了寻觅机缘往山中走,擅入秘境。“若是因此打斗起来,天泉秘境便有崩溃的危险。”
“贺舒兰那狐狸,表面上让出天泉,请我等前去,实际上盼着天降神兵,替他守护贺山。”
与此同时,完全被忽视的,因为动静蹿至门口的雪球眼瞅无事发生,又猫步轻移挪了回来,发出不满的喵喵声。林曦雾无法,只能暂时放弃对木盒的注意。
她两手抱着雪球坐到一旁,脑袋往后一仰,苦着脸揪出系统,让它在顾无琢面前显形,化作气运分布的面板。谙熟地查看一番后,她松了口气:“还好,贺山处的气运只是动荡片刻,不会崩塌。”
“赶走那些未经允许,不自量力过来的妖
勿后,你就能正大光明进去了。"
顾无琢:“阿雾不和我一起吗?”
林曦雾嘴角一弯,又强行压下:“我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啊!她明明是想义正词严地拒绝,话到嘴边,自动变味。
温泉,蒸汽,热腾腾的水雾。怎么想氛围都很暖昧。她作为血气方刚的好青年,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顾无琢与她相处时,态度温柔且克制,几乎随她摆布。但万一他本人不排斥亲亲抱抱举高高,却对凡俗恶欲深恶痛绝,她冒冒失失主前冲,
定会惹他不悦。
林曦雾自认为与顾无琢尚处在磨合期,还不能确定顾无琢想和她进行到哪一步,不能单凭一己私欲横冲直撞。“对了,除去先前说的那些,我还买了衣服。”林曦雾轻拍猫咪尾巴根部,生硬地转移话题,
“那些施加术法的衣服过于亮堂,实在惹眼,不方便去”
“阿雾想便服前往城镇?”
“对呀,哪怕是寻访旧友,也有好几处地方可以去。顺路的靖川城,还有东海、明盘江各地,等我们从贺山离开后,挨个儿去逛一圈如何?”林曦雾脸蛋红扑扑,趴在桌上,口腔呼出白雾,在冷冽的空气中,像只新出炉的包子。
"好。"
面庞被长指轻戳,凉意唤回神智。许是她的脸熟得太厉害,吸引顾无琢的目光,他一时间忘记距离,清凉的呼吸自说自话缠绕上来。我没把控好?
“脸红成这样,是不舒服吗?”他凑近问,“还是...
"是我自己的原因。”林曦雾嘟哝。
托顾无琢的福,林曦雾稍稍冷静下来。她绷紧嘴角想了想,决定先一步把话说开。
林曦雾:“我在想,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赶在顾无琢神情凝固前,她慌忙补充:“两情相悦是肯定的,但我毕竟算是寻常百姓,观念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会用凡间的视角来看待相处模式。“没有正式结契,也没有领.....”林曦雾正认真思索,一抬头,却见顾无琢眼中尽是愧色。
“我没想过....."他的嘴唇动了动,眼看就要蹦出一个词。
私相授受。
既不曾明媒正娶,也未拜过高堂、天地,依照凡俗礼节来看,他们的关系的确见不得光。
“不是那个词!”林曦雾看穿顾无琢心中所想,“我指的寻常百姓,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凡人。倘若我最开始就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我也不回来找你了。”“在我的世界里,年轻男女两情相悦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只要双方都真心实意做好准备,无论走到哪一步,最后有没有结果,都不会被指责。”她对了对手指。“虽然如此,在法律层面....是有结婚这条规则。在去专门的地点领证之前,双方还算不上受到社会意义上的承.....林曦雾期期艾艾地解释,生怕顾无琢听不懂,还把系统拽出来,让它播放民政局和结婚证的照片。“总之,对我而言,咱们现在还没有到最后一步,应该处....
她是不是废话太多,万一顾无琢不耐烦怎么办?或者说顾无琢在眼界上不喜变通,直接把他们的关系倒退回待嫁男女上。成婚之前一直见不到心上人,这种事情不要啊!
“处在什么。”顾无琢问,“在阿雾的家乡,我们应当是什么关系?”
感谢善解人意的顾先生,顺利接收到她给出的所有信息,并且及时回馈。
林曦雾转动手腕,先点了点自己:“女朋友。”
红着脸,指向他:“男朋友。”
窗外彩霞黯淡,冬天的白昼短暂,黑夜漫长。安静的书房中,六个字之后,连口水的吞咽声都变得黏腻浓稠。林曦雾手里捏着储物香囊:“就是这样,我先走了。”
脸上红晕未消,起身,转身,扔猫,撒腿翻窗,一气呵成。
留下顾无琢僵硬抬手,揉了揉耳朵。忽地想到一事,警觉地把目光移回桌上。
木盒不见了。
她什么时候在他眼皮子底下拿的?而他被她牵制在手,完全没发现异样。
顾无琢愣怔片刻,慌忙启门追出。没走几步,他听到动静回头,见身着桃粉衣衫的少女坐在屋顶,月光之下,手中捏着雪白的信纸。是上好的青元纸,字迹落下,千百年不褪,常常被修士书写自己生平,藏于墓穴之中。
和林曦雾已经泛黄的寻常宣纸,简直是云泥之别。
林曦雾就知道,顾无琢原本并没有打算让她看见木盒,他最初的惊慌并不是装出来。
不论之后顾无琢的行为举止有多自然,林曦雾就是觉得不对劲。她趁其不备偷走木盒,把自己写给林芷柔的信件全部取出,在下方寻到顾无琢藏匿起的信息。反正顾无琢口头允许她翻看,不算不问自取。抱着“就算是给山岳倾的情书,她都不会生气”诸如此类的想法,林曦雾一目十行,将文字内容纳入眼底。是写给她的。
最初一封,开头两个字被涂抹,只留下“阿雾”作为称呼。
[我想待你回来后,应当会对菩提消失后诸事的发展感兴趣。便未经允许,替你记录。]
[你离开后的第一天,东海有异象。海潮汹涌,未波及民众.....
[第二日,苍陵仙府府主拜别,其被山岳倾重创,所幸无性命之危。]
他怕他等不到她,而其他人又把各类细节忘记,记得很详细。
[你的身份,我对外宣称为共同筹谋,诛杀山岳倾的合作者。确认山岳倾身死后,便离开乾元门,云游四方。他们对你的归来并不惊讶,原因便在于此。][洛雲尘被爆炸波及,侥幸未死。在被擒住之后,百般狡辩,自称受山岳倾控制。林芷柔道友上前指认,道明他推她赴死一事,于你离开的三十日,判决后处刑。]他的语气平缓,不加过激情绪,一天天地进行记录。
偶尔长篇大论,偶尔又只有几句话。十数页的信纸,断断续续地记录一年的时间。
他一丝不苟地记录虚假婚礼的后续,包括各路宗门的发展,以及对垂丝阁、乃至和垂丝阁有关的大小势力的处理一年之后,是他修为到达界限,复又被强行压制的时间点。也是最后一封信的落笔时间。
[阿雾,我很想你。我无数次后悔,当初雨天为你撑伞时,不应该只说那句话。可落笔至此,除了思念,又不知该说什么。]直到最后,方才渗透出几分属于顾无琢的情绪。
[我吩咐过时梧闻,若是我没能等到你,待你回来后,把木盒交予你。其上禁制与你的灵力相契,触碰时便会解开。][快些回家吧,别让父母亲朋难过。]
月色如同银釉,描摹佳人轮廓。疏影斜斜,抱膝坐在屋顶的少女被清辉笼罩,照出三道人影。
林曦雾扬声:“你就那么确定我赶不及吗?!”
“阿雾,那些是我写下来以备不测的。”顾无琢解释得有些急,“我担心你回来后找不到我,白跑一趟,心底会失落。他仰起脸,无措地凝视屋顶的人影。他以为林曦雾会嘲笑他多此一举,笑他傻,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顾无琢没想过会被骂。
“要是我一直不回来,你应该开始新生活才对。”
林曦雾抱着信盒,仿佛变成小时候看得言情片段中的女主角。知道男主角为自己做出牺牲,而她无能为力后,只能在屋顶跳脚,骂他是笨蛋。她的心脏一抽一抽,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被她抛下那么久的郎君。
在顾无琢提气上跃时,林曦雾霍然起身:“你站在那儿不许动!”
迎上疑惑的目光,少女张开双臂,朝他露出一口银牙:“顾无琢,接住我。
她散开真气,朝下飞扑,稳稳落进一个稍显清瘦,又结实可靠的怀抱中。
顾无琢在半空中将她接住,勾住她的膝盖捞进怀中。他呼吸不自觉轻颤,在林曦雾开口前,三指已探上她的腕脉“为何突然真气消散?”他的声音慌乱,“出了什么事?”
袭击,还是暗伤。
指尖传来沉稳的跳动,昭示怀中人安然无恙。顾无琢还未说话,脸被别过去。
林曦雾脸上满是笑意,周身真气凝结,复又消散:“我没事,只是觉得没必要以真气护体。
“我觉得你肯定会接住我,所以完全不需要保护自己。”
他被她的胆大之举噎了一下,露出几分温柔的嗔怪。
“但要是没有你接着我,我肯定完蛋。”林曦雾一本正经地胡诌
“我没有你不行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不许离开我。
那些等待的时间,顾无琢不曾主动提起过一个字。如若林曦雾不动手去找,他连剩下的细节与线索都会亲手掩埋。太过克制,却是因为此前的经历,不得不克制。
林曦雾变换姿势,几乎要趴在顾无琢身上。不知过了多久,顾无琢取出帕巾,点上少女面颊。
小心地为她拭眼泪。
他的阿雾,不知何时哭了。明明不是她的错,他的作为也与她无关,她却缩在他怀里,头抵在肩胛处,抽抽噎噎地哭着。她揪顾无琢衣领:“你听见了嘛。”
顾无琢眨眨眼,很认真地回复:
“我不会离开你的,阿雾。
他会一直信守承诺,直至死亡将两人分离。
等林曦雾哭够了,从他怀里钻出。思索该说些什么话,缓和当下氛围。
蝶翅般的睫羽抬起,还未张嘴,眼底先被耀眼的赤色刺了一下。
皎洁辉光之下,他长颈处的红痣愈发绚丽,本来就极好看的形状变得更加诱人。
简直像是有魔力般,不停勾引她,呼唤她。
他患得患失,一直退后,由她来主动一回倒也不错。
二人早已落地,林曦雾却迟迟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动起来后,她双手勾在他的脖颈,在回神之际,嘴唇已啄在朱砂上。几息后,灵巧舌头探出,舔上去。
他的身子骤然紧绷,呼吸跟着凌乱起来。
"阿雾.....?"""
顾无琢原本环抱林曦雾,倚在院内雪松旁。温度与水露落下时,结实手臂力道加重,条条青筋扶起,方才没有下移。“不是痣....他忽然听见林曦雾喃喃道,声音失去愉悦。
"是伤痕。"
".....伤。"
“顾无琢,你有想过放弃吗?”林曦雾仰起脸,面露惊愕,把全身的力道压上来。
两人失去平衡,朝下倒去。
“没有。”他摇头,“只是在提醒自己,我还活着。”
蜻蜓点水一触即逝,只是提醒。等咽喉被贯穿,才是死了。在他浑浑噩噩,麻木不仁时,确实需要这样的刺激。“难怪你总往这儿看,让阿雾担心了。”顾无琢指尖按在喉头,“我分寸掌握得很好,不会出事。”林曦雾恨不得立刻脱了他的衣服:“其余地方呢?还有没有类似的伤?”
顾无琢犹豫片刻,捏住领口,把扣子扣上:“不会再有新伤了,我保证。
林曦雾气笑了。
她甚至在怀疑,那些用来绑他的链子,是否也是他制造疼痛的一环。
他像是一具空壳,表面安然无恙,实际离坏掉只差一步之遥。需要用很多关心、很多陪伴、很多的爱才能填满。“顾、无、...."
林曦雾也不知自己心中作何感想,是在气他还是在气自己。
她如同初生的牛犊,磨了磨贝齿,对着诱人的彩色咬了上去。
牙齿没有用力,只是挑着那块软骨。舌尖前抵,辗转着、挑衅着往前,又吮吸一口。
顾无琢浑身僵直,血液如同沸腾一般,战栗的酥麻感从四肢百骸冒出,转瞬遍布全身。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变粗、变重,慌忙将怀里的少女放下。
“这些,是可以做的?”他颤声询问,气息不稳,恍若要散在风里。
“只是亲一口而已,有什么不行?”少女衣装齐整,歪过脑袋。
林曦雾:“对、对啊....
顾无琢:“只是亲......
只是亲.....
她倒是放松,一副清纯无辜的水灵模样。
而他需得念无数遍清心....
依然无法忽视变化。
“转身。”顾无琢难得用命令的口吻。
赶在露馅前,避过她的灼灼视线。双手紧握住她的肩胛,稍稍施力,弄乱衣装。
“哎!”林曦雾惊叫一声,慌忙想去阻拦。
他报复性地咬上来,落到实处时,只剩一点轻缓的力道。
推人及己,林曦雾总算意识到,刚刚的举动既是亲近,也是冒犯。
“唔一一”她从唇角一处一声轻哼,只感到凉意一遍遍摸索颈部细腻的皮肤。
视角旋转向上,是拦住月光的常青雪松。云霞峰无人,唯一有灵智的活物被锁在竹屋内。浓密的树影挡住依偎在树下的两人,仿佛庇佑他们永远不会被发现露水从花蕊间滚落,触感清晰。
女子修道,第一件事便是斩赤龙,断了月月的烦恼。因此,身体发生的究竟是那种变化,主人自然一清二楚。林曦雾的手紧紧攥住裙角,控制自己别乱动。
力道过大,差点儿把外衫扯下。幸亏顾无琢眼疾手快,帮她拉了一把。
“我、还没准备好....”林曦雾于最后一刻理智回笼,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
含含糊糊一句“嗯”,算是给了答复。
“顾无琢,我可以转回来了吗?”
她羞得浑身发烫,只想赶紧逃走。
顾无琢:“不行。”
冰凉手指掠过平原,于山峰前停驻。画了个完美的弧线,朝内收回
他拉开距离,仍没松开她,单手扣住林曦雾手腕,另一手轻抵在脸上,阻挡灼烫的呼吸。
“顾无琢?”
“不行。”他咬牙切齿,恨自己定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