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1 / 1)

金玉难养 杳杳一言 2527 字 7个月前

这一夜, 林羡玉睡得不太安稳。

他一直把手搭在赫连洲的胸口,贴着心跳处,赫连洲伸手握住他, 他还要挣扎出来, 继续用掌心贴着, 仿佛这样就能彻底抚平那道旧伤。

当时有多疼,赫连洲记不太清, 但此刻心里有多暖,赫连洲却感受得真切。

林羡玉从不吝啬于表达爱意。

赫连洲因此能感觉到最强烈的爱。

他转过身, 将林羡玉搂进怀里。

林羡玉换了一件槿紫色的寝衣, 绣着蝶花纹, 蝶翅用金线描绘, 蹁跹舞动, 向两侧延伸,下摆花团锦簇,看着柔美绚丽。

他还记得初见时, 林羡玉穿着一件火红的氅衣, 在狂沙中孤立无援, 他随手相救, 哪里会想到几年之后, 这个哭啼啼的小世子, 南方飞来的小蝴蝶,会成为他心上的一道疤?

“玉儿。”他轻声唤道。

林羡玉哼了一声以作回应, 赫连洲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瓣,接着是鼻尖和脸颊。

明明长大了, 出落得清瘦, 脸颊却还是有些肉, 赫连洲咬了几口,又把林羡玉弄得哼唧起来,他这时候最没有反抗之力,任赫连洲欺负,可赫连洲也舍不得再欺负他。

脖颈上还有一圈吻痕未消。

明日醒来估计又要置气。

估计会叉着腰说:“最讨厌你了,赫连洲,你今晚不许来我床上睡!”

赫连洲想到那画面,轻笑了一声,环住林羡玉的腰,手臂做枕,让他整个人都嵌在自己的怀抱中,寸寸贴合,陷入梦境。

皓月冉冉升起,流星划破夜空。

夜夜流光相皎洁。

翌日清晨,萧总管一走进长乐殿就面露难色,林羡玉还没醒,赫连洲刚换好衣裳。

“什么事?”

“圣上,兰相和邓大督事似乎在越胥郡河道开采一事上起了争执。”

“越胥河道,这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是,大人之前准了兰相的提议,在馆陶里到秋阳海口之间开采河道,并且修建堤坝,防止水患。也许……邓大督事还有其他方面的考量,总之他们昨日下了朝之后,在宫门前起了口角,今日邓大督事特意上书,反对在越胥郡境内开采河道。”

“理由是什么?”

萧总管递上折子:“邓大督事认为,越胥郡本就靠近运河,交通行运便利,无需耗费人力物力开采河道,而岭西崇山峻岭隔断了中原,无论是商贸还是战争补给都供应困难,真正需要开通运河的是岭西。而越胥郡之所以急着开采河道,是因为郡守刘磬发现了河道之下有金矿存在,他想从中捞上一笔。”

赫连洲翻开折子,思忖片刻,“此事确实有点古怪,宣兰殊和邓啸进宫。”

“是。”

兰殊走下马车时,邓啸已经早早地站在宫门前等候了,兰殊身形微顿,缓步走下马凳,冷笑道:“大督事来得倒是早。”

邓啸俯身行礼,笑道:“下官不比兰相日理万机,自然来得早些。”

兰殊没给他好脸色。

两人并肩前往御书房,邓啸昂首阔步,神色轻松。

“你很得意?”兰殊轻声道。

邓啸道:“有生之年能看到兰相判断失误,受小人蒙骗,也是一件新鲜事。”

兰殊丝毫不让:“我是信错了人,但大督事此举到底是为了揭穿刘磬,还是为了朝廷拨款的三万两帑银,那就不得而知了。”

“兰相何必针锋相对?你我同为大裕臣子,理应为国为民尽兴尽力。下官统掌岭西岭南已经三年,功绩有目共睹,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兰殊讥讽道:“大督事承袭兄志,代管岭西岭南,做出功绩来不是应该的吗?”

兰殊故意提起当年邓啸背叛邓峰,投靠赫连洲一事,然而邓啸以牙还牙,提起一件更久远的事:“听说当年兰相为投靠明主,亲手杀了当年的斡楚国国君。”

兰殊面色微怔。

“那国君名为耶律骐,当年和兰相同枕共衾、举止亲密形如夫妻,谁料生死一线时,兰相和下官一样绝情。”

兰殊冷声道:“你为自己,我为百姓。”

“下官如今也是为了百姓,你我都是受圣上提携才有今日,位极人臣者,不谈私心。”

就快要走到御书房的时候,邓啸快了一步走到兰殊身前,眸中的挑衅与得意荡然无存,反而多了几分无奈和关切。

“兰相。”

兰殊停下脚步。

他有些厌烦邓啸那张脸,他厌烦清秀温润皮囊下藏着的野心。

他第一次见到邓啸,就感觉到了。

邓啸也不是第一次察觉到兰殊对他的厌恶和抵触,但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与他坦诚布公,邓啸看着兰殊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庞,低声道:“兰相,刘磬一事错不在你,我上奏疏也不是为了弹劾你,只是就事论事,我只是……不想看你受骗。”

“奏疏里未有一字与你有关。”

听到这句,兰殊的心轻晃了一下。

这人是什么意思?

他正要侧身往前走时,又听见邓啸说:“兰相,当初你来将军府拉拢我,酒楼相见,杯酒游说,难道你当真以为,我只是为了篡谋兄位才投靠圣上的吗?”

当年兰殊受赫连洲之命,几次三番夜会邓啸,推心置腹,说得邓啸如获知己,可圣上登基之后,兰殊便和他形同陌路,只在朝堂上略有交集。这人太冷了,冷得好像不是凡人,没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心里无牵无挂。

“兰相,你当初说的那些剖心之言,都只是为了拉拢我,随口而说的吗?”

邓啸这话完全是挑明了!

兰殊冷了许多年的心突然不可自抑地乱了起来,他置若罔闻,匆匆拾阶而上。

进了御书房,两方辩驳,发现刘磬谋图金矿一事确有可能,赫连洲派人彻查。他照顾兰殊的面子,特意问:“兰相来查?”

兰殊第一次在朝堂之事上败下阵来,心中郁结,面上依旧平静,莞尔道:“回圣上,既然是大督事提供的线索,不如就让大督事来查,微臣也好避嫌。”

邓啸看了他一眼。

赫连洲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笑道:“那就由大督事来查,查完之后再与兰相一同向朕汇报。”

旁人都说兰殊是仙人下凡,不光天资聪慧,遇事也异常冷静,年纪轻轻任南丞相一职,三年来凡事无可指摘,唯一一次踩了坑,被刘磬蒙骗,就被邓啸看了好戏。

兰殊越想越生气,走到宫门口,又迎头碰上同样眉心郁结丛生的乌力罕。

“兰相。”乌力罕行了礼。

“来见圣上?”

乌力罕老实点头。

“怎么垂头丧脸的?”

虽然穿着一身武将锦袍,看起来依旧是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可眉眼间全然没了杀气和狞意,只有一丝青涩的茫然。

乌力罕重重叹了口气,闷声道:“兰先生,感情的事真是复杂,我搞不明白!”

他这话倒把兰殊逗笑了,烦躁顿解。

是啊,感情的事本就复杂。

若唾手可得,那就不珍贵了。

珍贵的是心心相惜,是破镜重圆,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抬头望向天空,今日很是晴朗,天空一碧如洗,微风拂过,林中鸟雀惊飞。

他总看着林羡玉和阿南仰着脑袋看天空,此刻才惊觉,原来他已经有很多年没这样,轻松惬意、毫无负担地欣赏过天空了。

他从兰先生,再到兰相,从祁国到斡楚再到大裕,看似平步青云风光无限,其实夜深人静时,也会艳羡长乐殿里的那两位。偶尔他也会想,什么时候能做回兰殊?

找回十八岁独自踏上离乡之途的兰殊。

他朝乌力罕笑了笑,“去吧。”

乌力罕愣住,方才一晃眼,兰先生好像年轻了几岁,可是兰先生已经离开。

乌力罕沿着御道走到御书房,到了那里才知道皇上已经回长乐殿了,他又折返去长乐殿,还没踏进去就听到林羡玉的笑声。

“阿南,阿南,再高一点。”

“我要掉下来了!”

“赫连洲你看我飞得多高啊。”

不用猜也知道是林羡玉在黄金槐下荡秋千,阿南把他推得老高,裙裾飞扬,赫连洲在一旁看着。

可是荡着荡着,秋千就不受控制了,越飞越高,林羡玉的两条腿都被甩到半空,身子也往后倾倒,整个人差点儿就要滑下来了,他刚要惊声喊叫,就被赫连洲抓住了秋千绳。

赫连洲稍一用力,将他抱了下来。

稳稳当当地横抱住他。

林羡玉窝在赫连洲的怀里气喘吁吁。

明明什么伤都没有,还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肩头呜呜咽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然而乌力罕一走过来,他就抬起头,脸上一点泪痕都没有,眼角都没红。

分明是装的。

他就喜欢装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惹圣上怜惜,让圣上放下所有正事去哄他。

云清就不会这样装可怜,乌力罕想。

“怎么了?”赫连洲问他。

乌力罕朝林羡玉瞥了一眼,似乎不好意思在林羡玉面前说,林羡玉本来还没当回事,瞧见乌力罕那一眼,立即来了兴趣。

他大咧咧地坐在赫连洲的腿上,把赫连洲的胸膛当椅背靠着,坐好之后,咣当敲了下石桌,升堂发问:“堂下小小乌力罕,云清回将军府之后,你二人相处得如何呀?”

“……”乌力罕后悔今天进宫。

“快说!”林羡玉皱起眉头。

“他没跟我回去。”

“什么?”林羡玉两眼一黑,“昨天那么好的机会,你都没把握住!你别告诉我,你就是把云清送到后院,然后就一个人走了?”

“也不是。”乌力罕把昨天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我说了我要带他回去,他不愿意。”

“就你那个态度,谁会愿意?”

“我——”乌力罕别扭道:“我觉得我的态度没什么问题,我说了我要接他回家。”

林羡玉在赫连洲的腿上一阵乱动,左望右看,简直找不到一件称手的物件往乌力罕身上砸,最后只能无力瘫倒在赫连洲的怀里。

赫连洲乐不可支地抱住他。

林羡玉问:“我昨天都把云清叫到面前了,云清不小心烫伤了,他就站在旁边,你说是不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

“是。”赫连洲点头。

“他都握着云清的手腕,把人家带去后院了,结果还是空空而归,现在还好意思过来问我们,你说他是不是大蠢蛋?”

赫连洲笑道:“是。”

乌力罕握紧拳头,最后也只能颓然松开,“如果云清在那里更开心,我也不需要他跟我回府,再说了,我下个月就要去月遥——”

林羡玉压根不想听他说话,没等他说完,就扭身埋进赫连洲的颈窝,闭耳不听。

“……”

赫连洲笑着搂住林羡玉,看向一脸苦恼的乌力罕,忽然说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玉儿,想不想去一趟苍门关?那里治沙效果显著,气候正适宜游玩。”

“苍门关?”

“要不要去玩一趟?”

林羡玉指着自己:“我一个人吗?”

“我陪着你,还有阿南,乌力罕和云清,都一起去吧。都说苍门关变成塞上江南了,报喜的折子那么多,我这一国之君还没亲眼见过,甚是遗憾。趁着九月初秋,气候正好,玉儿陪我去一趟,好不好?”

林羡玉半晌才反应过来,嘴角扬起笑容,扑上去抱住赫连洲:“好啊!”

赫连洲登基之后,国事繁忙,林羡玉都是独自带着阿南四处巡察,有好几回,舟车劳顿路途寂寞时他都想着:如果赫连洲在我身边该多好。

他紧紧抱着赫连洲不肯撒手。

赫连洲仿佛这时候才想起一旁傻站着的乌力罕,抬头望过去,吩咐道:“把云清带上,若他不愿意,就说是我下的命令。”

乌力罕连连点头,临走前又想起来:“那月遥……”

“从苍门关回来之后再处理,等你定心了,懂得什么是牵挂了,再去平定月遥。”

乌力罕一知半解,懵懵懂懂地走了。

·

苍门关之行在五日后启程。

赫连洲和林羡玉共乘一辆圆顶红马车。

兰殊和阿南也乘了一辆,因为乌力罕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云清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坐到兰殊的马车里又稍显拥挤。中途休息时,兰殊走出来,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邓啸。

赫连洲竟把他也带来了。

邓啸刚要走过来,兰殊就回了马车。

林羡玉一坐马车就腰酸背痛,窝在赫连洲怀里让他揉腰也没有用,好不容易等到队伍停下,他立即像小鸟儿出笼一样飞了出去。

赫连洲跟在他后面。

队伍停在一片草地上,乌力罕骑着马四处巡逻,云清的目光也跟着他转,阿南揪了两根狗尾巴草送给兰殊,兰殊笑着接过,拿在手里端详,邓啸两手背在身后望向天际。

林羡玉喊来自己的小白玉马,不管他去哪里,白玉都跟着他长途跋涉,林羡玉摸了摸它的脑袋,“白玉辛苦啦,累不累啊?”

他指着一片河边草地,“快去那边吃草吧。”

白玉像通人性一样,转身踢踢哒哒地跑了过去。

林羡玉也转过身朝赫连洲跑来。

他穿了一件湖水蓝的绸衫,跑起来衣袂飘飘,腰间的玉佩也随之摇摆,叮叮当当。

赫连洲学着他的动作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玉儿辛苦了,累不累啊?”

“好累啊,腰酸腿也酸,走不动路了。”

林羡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撒娇,他搂着赫连洲的脖子,软绵绵道:“如果赫连洲能背着我去河边玩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