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玉从侧窗格中探出头来, 四周都是琳琅珠宝,缀着珍珠流苏,如同戴上了一顶华美凤冠, 衬得他一双眸子亮如星辰。
他笑意盈盈地望向赫连洲。
赫连洲走下来, 握住了林羡玉伸出来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
林羡玉晃了晃胳膊,忽然坏笑道:“要不你坐在里面, 我骑马来娶你,好不好?”
赫连洲挑了下眉, 说:“好啊。”
“嗯?”
林羡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赫连洲已经俯下身,准备探进来, 直把林羡玉挤得只能缩在角落, 从腰到腿都被他摸了个遍。
“赫连洲, 我的发冠!发冠!”
赫连洲轻笑, 把他拉了出来。
林羡玉气得跺脚,“你真的烦死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一溜烟跑进殿里, 对着铜镜重新束发, 再将金冠扣覆在发髻上。
阿南忙帮他整理衣襟。
费了好一番功夫,林羡玉才走出来,故意不搭理赫连洲,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赫连洲勾了勾他的手, 还被他凶巴巴地甩开。
大婚正式开始。
赫连洲骑着他依旧威风凛凛的银鬃马, 带着璀璨夺目的金轿, 离开皇宫,前往恭远侯府。林羡玉向外望去,路边的树梢上都挂满了用红绸缎裁剪出的花。
孩童们站在路边,手里提着小小的红灯笼,追着轿子跑。林羡玉朝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跑上来,笑起来脸颊上各有一个小梨涡,看着十分乖巧可爱。她把手中巴掌大的红灯笼交给林羡玉,一抬头就红了脸,林羡玉回赠了一只手镯给她,小姑娘站在原地呆了呆,急忙回身扑到娘亲怀里。
林羡玉轻笑出声,耳畔又响起琴声。
他很是惊讶,坐到另一侧的床边仰头望去,沿街的所有歌楼舞榭都响起同样的悠扬曲调,孩童们稚嫩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林羡玉靠在轿窗边,看着赫连洲坐在马上的挺拔背影,听着四周传来的祝福声,微风吹过湖岸,带着春夏之交的花香,钻进轿子,林羡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古人说的“万福具臻”,就在此时此刻。
一路到达恭远侯府。
林羡玉走出轿子,站在原地,等待赫连洲下了马,走到他身边。
“筹备这一切,辛苦了。”林羡玉说。
“玉儿喜欢吗?”
林羡玉抢着说:“喜欢,很喜欢。”
赫连洲笑道:“只要玉儿喜欢,做什么都不辛苦。”
林羡玉的眼睛又笑成了小月牙,他们踩在洒满花瓣的红绸布上,一同踏进恭远侯府。依照南方的婚俗,行三拜九叩之礼。
林守言与范文瑛早早地做好了准备,两人都换上了最好最华贵的衣裳,坐在高堂之上,看着赫连洲与林羡玉并肩走来。
林羡玉对父母说:“爹爹、娘亲,当初玉儿匆匆去了北方,匆匆成了婚,爹娘尚且不知儿子的音讯,心中忧虑,也给不了祝福。如今国泰民安,一切都安定下来,我们就在大裕的京城,再举办一次大婚,请爹娘见证。”
范文瑛用帕子擦去泪水,“好。”
萧总管在一旁声音嘹亮道:
“一拜天地,佳偶天成。”
“二拜高堂,恩重如山。”
“夫妻对拜,永结同心。”
听到“永结同心”,林羡玉忽地想起过往的事,不禁笑出声来,又想起自己此时此刻正在成婚,连忙忍住,迅速俯下身。
“三叩首——”
咚的一声,两个人的头撞在一起。
林羡玉立即捂住脑袋,气呼呼地望向赫连洲,赫连洲莞尔,搂住他的肩膀。
周围的文武大臣都忍着笑,跪地恭贺。
礼成。
.
筵席上,许是太过开心,看着家人夫君挚友都在身侧,林羡玉一时忘了形,喝多了酒,拖着兰殊和阿南去池塘捉蝴蝶。
结果没捉到蝴蝶,还摔了一跤。
他躺在池塘边醉得一塌糊涂,一边喊着赫连洲的名字,一边解下腰间玉带,幸好兰殊及时脱去外袍盖在他身上。
等到赫连洲结束前厅的事,过来寻他时,林羡玉正在池塘边的草地上打滚,呜咽着说:“赫连洲,你把我的小葫芦塞到哪里去了?我腰疼屁股也疼,我站不起来了!”
“大人,您先起来。”兰殊急切道。
“我的小葫芦没有了!”林羡玉哭着说。
兰殊和阿南实在束手无策。
赫连洲走过去,直接将林羡玉横抱起来。起初林羡玉还挣扎了一番,可闻到熟悉的味道,他立即不动了,抽了抽鼻子,睁开朦胧泪眼,看见眼前人,傻笑道:“赫连洲!你怎么变成两个头了?中间还有一轮月亮。”
赫连洲很是无奈。
方才在筵席上,林羡玉刚开始醉的时候,赫连洲已经有所察觉,耳提面命让他不能再喝,又让人将林羡玉的酒杯取走,结果林羡玉兴致上头,竟然直接跑到兰殊的席上,喝光了兰殊的酒。
赫连洲刚想发怒,就听见林羡玉结结巴巴地说:“今天……今天开心,赫连洲来娶我了,不是,是我、我娶了赫连洲。”
他伸手圈住赫连洲的脖颈,软绵绵道:“跨十二只金马鞍很好,三拜九叩也很好,只要身边站着赫连洲,就是最好的……”
赫连洲还能说他什么呢?
这辈子都栽在他的甜言蜜语里。
走到回宫的马车边,赫连洲刚把林羡玉抱进去,余光一扫,便看到乌力罕拿着一把琵琶,站在墙角发呆。
赫连洲让他过来,“在做什么?”
乌力罕脸色一变,“回圣上,没、没有。”
欲盖弥彰。
赫连洲望向他藏在身后的琵琶,背面崭新,螺钿紫檀镶嵌玳瑁,在月光中闪着亮光,“那是什么?云清的琵琶?”
“不是……”乌力罕挠了挠后脑勺,闷声说:“云清为了给圣上和大人的大婚筵席弹奏乐曲,在家里每天从早练到晚,琵琶弦都断了两根,微臣看他的琵琶太破了,就去乐仙坊买了只新的。”
“那怎么还不送给他?”
乌力罕面露窘意:“送过了,他很生气,不收。”
“你是怎么说的?”
“微臣说,你的琵琶太破了,不能带到筵席上来,要被旁人笑话的。”
“……”
乌力罕没注意到赫连洲的表情,还很不服气地抱怨:“他为什么要生气,这本来就是实话,他为了表达对圣上和大人的感谢,非要和宫廷乐班一同演奏,拿着那把破琵琶,和那些宫廷乐师坐在一起,旁人肯定要笑话他,他怎么朝我发火?还说什么,不想再听我说话了,我还不想跟他说话呢,最烦这样叽叽歪歪的人!”
赫连洲说:“你活该。”
林羡玉从马车里钻出来,露出一个脑袋,醉醺醺地学舌:“活该活该!”
乌力罕更不服气了。
赫连洲摇了摇头,叹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小小年纪就住进西帐营了,也十八了,怎么还是这般幼稚?”
乌力罕很是不解,他哪里幼稚?
“你现在去和云清道歉。”
乌力罕愕然:“微臣错在哪里?”
赫连洲转头望向林羡玉,看他眼神迷离,笑着问:“玉儿,他错在哪里?”
林羡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前因后果,只听了赫连洲的问题,酩酊道:“哪里都错了!笨乌力罕!”
“我——”乌力罕不明白。
赫连洲道:“听到了吗?大人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对云清说。”
乌力罕刚想问“为什么”,就被赫连洲的眼神压制回去,他一向对赫连洲唯命是从,尽管这一次他打心底里不认可,但也只能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对赫连洲说:“是,微臣谨遵圣命。”
赫连洲回到马车里,将林羡玉抱进怀里,马车慢悠悠地融进静谧的月色中,结束了一日的喧嚣,灯火黯淡,万籁俱寂。
再醒来时,林羡玉头疼欲裂。
宿醉的滋味并不好受。
赫连洲已经下了朝,正坐在床边看他,林羡玉捂着脑袋,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然后委屈巴巴地扎进赫连洲的怀抱,撒娇道:“赫连洲,我难受。”
赫连洲却没搭理他。
“我昨天三令五申,让你不要再喝,还没收了你的酒杯,结果我一回头,就看到小林大人已经醉得躺在池塘边打滚。”
林羡玉微讪,抱住赫连洲的腰:“昨天太高兴了嘛,这不怪我,不怪我……”
“那应该怪谁?”
“怪你!你布置了那么多,让我那么高兴,一时兴起,就喝多了。”
林羡玉扑进赫连洲的怀里:“怪你怪你!”
林羡玉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处,还习惯性地把错推到赫连洲身上,他刚想坐到赫连洲的腿上,就被赫连洲拍了屁股。
“昨天如果不是兰殊和阿南跟着你,你很有可能一头栽进池塘里,知不知道?”
赫连洲语气严肃:“玉儿,你本就不胜酒力,一杯就醉,怎么能不控制?”
林羡玉被他凶得有些发蒙,片刻后眼里盈起泪水,委屈道:“凶什么凶?不是没出事吗?讨厌你!大婚第二天就凶我!”
“我没有凶你,我只是感到后怕。”
林羡玉知道赫连洲说得对,但还是嘴硬:“要么是你,要么是阿南,你们一定在我身边啊,我能遇到什么危险?”
“不能这样想,玉儿,危险无处不在,外面看起来再安宁,也有险心潜藏。你今后离宫巡察,千万不能如此放松警惕——”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羡玉推了出去。
“我头还疼呢,你就开始念叨。”林羡玉恼羞成怒道:“我不想听!”
他把赫连洲推到长乐殿的门外,还让两个侍卫挡在门口,叉腰道:“你被我禁足了!禁足三天,不许来我的长乐殿。”
他转身就走。
可怒气还没持续到半个时辰,他就后悔了,坐在床边,肩膀一点一点落下去。其实赫连洲压根没凶他,只是稍微严肃了一点,其实每个字都是关心,但他恃宠而骄惯了,只想要赫连洲哄着他。
那番禁足的话,只是他一时情急,恼羞成怒,现在只余下无尽的懊悔。
到了下午,他心不在焉地盯着门口,赫连洲今日政务繁忙,连萧总管都不见踪影。
到了晚上,林羡玉就更后悔了,他不能忍受一个人睡觉。
他放下莲子羹,思忖片刻,对阿南说:“阿南,你陪我去前殿找赫连洲吧。”
阿南早有预料,立即说:“好。”
刚走到台阶下,林羡玉忽然拉住阿南的手,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林羡玉压着嗓子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上午当着所有人的面,信誓旦旦地禁了赫连洲的足,现在不到一日就自毁誓言,前去找他,这些侍卫宫女一定会笑话我的!”
林羡玉看着身后的矮墙。
“不如我们翻墙出去?”
“啊?”阿南完全跟不上他家大人的思路,他心想:您经常说再也不理圣上了,但转头就坐进圣上怀里,我们都习惯了啊。
但大人的话就是金科玉律,阿南不能反驳,只能先爬出去,然后在墙外接应林羡玉。幸好墙不高,林羡玉一用力就骑了上去,正准备跳下来的时候,忽然瞧见穿着一身玄色锦服的赫连洲正朝他走过来。
林羡玉眨了眨眼,赫连洲朝他挑了下眉。
“玉儿这是做什么?”
林羡玉大窘,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对着阿南故作惊讶道:“阿南,你怎么跑到墙外面去了?快来快来,我把你拉上来!”
赫连洲:“……”
阿南叹了口气,只能配合着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