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着自己的腿,到膝盖处,手掌却是骤然下滑,摸到的是不成型的腿骨。
“夫君,可是觉得心痛难耐?”
沧桑的语气里,带着的是漠然。
秋老夫人缓缓道:“然,这痛,却足足蚕食了我无数个日日夜夜。”
季首辅哀叹道:“无论多大委屈,你皆可与我诉说,你万不该做这叛国啊——”
“叛国?”秋老夫人笑了声,“夫君忘了我这腿是如何成了这般?”
季首辅苦笑。
秋老夫人平静道:“是皇上攻入皇城前一个月,你听闻皇上与敌军在陵城僵持,你心系帝王,执意要我们停在忻城,你说忻城安全,而你则带着勇儿一道去了陵城,不想敌军却趁此机会将我与阿衡掳走。”
“阿衡当时才及笄,俏皮又可爱,”秋老夫人想到孩子,面上的褶皱都不由舒展开来。
但很快又变得狰狞。
“你心系帝王,就要我们母女受屈辱,可是我没怪你,”浑浊的泪水至眼眶滑落,
她颤着声音道:“我没怪你,即使阿衡死在我的面前,即使我被生生打折了腿,我也没向他们吐露一句话。”
“你说一将终成万骨枯,所以勇儿,礼儿都死在了进京的路上,”
“这我也不怪你,是他们两个跪求我要去助你,”
“即使我的孩子,我的腿都没了,可我们终归进了京,我们打成了这一仗,我们救了天下百姓——”
她陡然扬起了声音。
最后又将视线落在了季首辅身上:“可我得了什么?”
“我的孩子们,死了不过一年,你就急着将安置在西南的那些,你的妾室孩子接入京中。”
“我看着你们阖家团圆,看着你子孙满堂,看着你官运亨通,门生遍布,即将名流千古,”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又恢复了平静,
“我不想再叫你如意,叫皇帝如意。”秋老夫人最后也只落下这一句来。
季首辅没想到发妻心中竟存着这般大的怨气。
他红着眼道:“我从未忽视过你,他们几个,我也一直见他们住在西院,从不让他们来打搅你我。”
“你与阿衡,是我对不住你们,我原想着留你们独自在西南危险,我也不该将你们母女留在忻城……”
他年轻时,上有爹娘,又是大家出身,通房妾室自是少不了,因此也就多了庶子庶女。
可他从始至终只在意夫人。
所以当时他才只带了夫人和阿衡走。
他午夜梦回也万分后悔当年将妻女留在忻城,可是事已至此,他只能加倍补偿妻子。
季首辅苦笑,当年他入京后,遣人去西南接人来后便后悔了,可是已然来不及,只能将一府二分,让那些庶子庶女住在另一院。
后来新朝初立,着实忙碌,他也没顾得上妻子,等他回过神来,妻子已是如今这般,温和又平静的样子。
他想着妻子自来坚毅,理解他,便没多想,
也或者,他注意到了,但是每日的疲累,与心中壮志使得他故意忽略了异样。
“初禾,收手吧,勇儿礼儿都是为国尽忠而死,你如今难不成要他们平添污名不成?”季首辅缓缓劝道。
“还请季首辅莫要提及老身的孩子,”秋老夫人转动轮椅,向后退去,去到一旁桌子:“他们战死沙场,史书自会记载,至于你季璟,却不该再担圣名。”
秋老夫人剥开桌下暗扣,露出隐藏桌中的圣旨来。
随后在季首辅的制止声中,将圣旨投入了炭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