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道:“我这种人是哪种人,护我周全要如何护。你仔细看看我这满身的伤疤,除了这张脸,有哪里是你记忆里或想象里的样子。”
骇然的神色尽收眼底。
胸膛那里有个一尺长的伤疤,似地狱边绽放的彼岸花,肩胛更有三个深印叠加着两道刀痕,不,满身都是刀疤,腰间还有牙印,伤虽好,但那里的淤青久久不褪,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几个武将身上的伤加起来恐都没她多。
声音高昂了些,语气里的耻笑毫不掩饰,“这哪一处不是要命的存在,七岁那年便诊出绝症,后又身中剧毒无药可医,我不无辜,难道都是我活该吗?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我不算计他们,他们便要算计我!我受制于人数年,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凭什么要我善良仁慈。我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你一句我不是这样的,我的这些伤就不叫伤苦就不叫苦了吗?”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她何其无辜。
直到衣裳穿整齐,顾修远还没回过神来,他还是难以接受,他想说句抱歉,话到了嘴边便又变了,“你是武将,这世间无辜的人少了吗?你盲目杀人就是屠戮,一个人站在敌人身边,你便要杀他全家,那满家妻儿老小何其无辜。祸在根源,总有别的办法,世道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是非曲直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得通的。”
越说越乱,说到底她还是觉得她错了。
她一个人的命,已经有无数人给她偿命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死了这么多人还不肯收手,你一定要看着天下大乱才满意吗?”
杀父一事便叫他对她无法生起怜悯之心,郁弘再不疼爱她,终归是生身父亲,罪不致死,便是死,也不该她来动手。
“与我何干!”
郁欢蹙眉,不愧是陛下的儿子,满嘴的仁义道德,好一副慈悲心怀,这身伤但凡用点心都不至于看出来是只在战场上受的,岁月的痕迹足够明显,一句武将便带过,她这一世哪里杀过一个无辜之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妄下定论,把自个抬得高高的,再用情意来感动自个,她落得满身罪,可他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他的父亲谈笑间便可叫天地变色。
真可笑啊,为什么每个人都说她错了,他们没经历过那些没见识过那些,却都来劝她释怀,旁人要她死的时候,他们又为何无动于衷。
这便是所谓的是非,人心中的公道从来都是她的罪过,袖兜轻晃,月刃滑落在手中,她的指腹滑过刀刃,语气漠然,“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活,打记事起,我便受人摆布身不由己,我磕磕绊绊爬出一条血路,变成如今的模样,什么是非曲直什么道德法制,我应该懂吗,我需要懂吗。
“我摸索着这世界的轮廓企图学会什么,心里给了我一面镜子,可我看不懂,我就是个原始人,本能地把镜子摔碎,我没见过光,但我大抵知道这是个怎样的世道了。明明有过无数次放过我的机会,偏偏不肯。
“我和木偶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一个会动会说话,还不是毫无价值。天下人怨我那尽来杀我,所谓争命便是弱肉强食,谁也别想挡我的道,死亡,也不行。”
微微使力,指腹被刀尖割破,鲜血染在边缘,脸庞倒映在刀面上,那双眼里是无边的冷漠,没有任何收敛的杀意荡在房间里,让温度都下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