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沿岸的粮田负责供应京城粮草,每年粮草周转,每户征收的粮食的石数太高,私自售卖购入赋税又太重,当地的农户百姓苦不堪言,为了一口吃食又不得不艰难度日。然而洪光皇帝始终不松口,堤坝修缮之后若是水患得以抑止,工部折子一上报,年底征收九成要增大数目——但倘若这般灾祸已成,朝廷只能减免不能增加,无形之中就把今年赋税的事儿敲定了大半,诸荣暻只能被动接受。
户部虽然收不上钱,但太子殿下以身作则担保申诉,于百姓而言,谁是为天下万民,谁又会成为民心所向,自然也有了定数。
事关赋税征粮,懿德太子此言此行,户部必然会参与其中,甚至极有可能,温如玦才是此番遮掩的主谋……
但诸允爅不太明白,此举无异于让懿德太子避开洪光皇帝的锋芒,站在了百姓的身侧,这与明目张胆地同向来纵观全局的皇帝政见对立,又有何不同?
东宫虽立多年,但先皇后殡天,太子在后宫难得依凭,宁贵妃虽不是算计夺权的刻薄妇人,可也不好多做帮扶引得猜忌。懿德太子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照理而言,半数朝事政务已无需过问皇帝的意见,但在洪光皇帝眼里,太子理该始终是他手中顺从的棋子,而不应有拿捏条件反过头来在万民眼中树立威望的急功之举。
依着诸荣暻的脾气,他许是不会过多计较,但连连犯错戳在他的心尖儿上,他一定会挂记。
诸允爅眉头皱得老高,觉得这风头实在不对劲儿。
兵部姜阳见缝插针地吹了一阵南境匪患的风。南境统帅方彦君一再讨要军费的事儿在诸荣暻心里重重地记了一笔,姜尚书远虑不出甚么花花来,但近的他倒是清楚——他不比天高皇帝远的方彦君,眼前儿顺着皇帝的脾气才能保命……总归是不能随随便便地称了太子调动驻军的心意。
北境野狼卫销声匿迹不得影踪,南境表面上嚷嚷的是匪患肆起,实际上大抵还是方彦君那边瞎折腾,一南一北都不消停,懿德太子动用驻军修缮堤坝治理水患的念头总该提溜出来重新合计合计。
孰料懿德太子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伏地不起,隐隐压着喉间的几声咳嗽,闷声道,“启禀父皇,泗水沿岸因着多年赋税水患逼得哀声哉道,北境敌寇虽狠毒,南境匪患虽狡诈,可倘若泗水百姓难以维持度日呢?他们会如何?受官府欺压坐着等死吗?如果不想坐以待毙,那究竟是投敌?还是反叛?泗水离京城相去不远,难道要以苛政逼着良民百姓成为心腹大患吗?!”
诸荣暻登时觉得眼前一阵斑驳,半口气没提上来,涨红着脸缓了半天,喉间一抖,冷哼道,“你说甚么?苛政?”
阶前众臣皆是一惊,任谁也没料到素来温厚的太子殿下会在此处摔了皇帝的颜面不顾——若同以往相比,他简直是踩在了洪光皇帝最不可触及的逆鳞上用力的碾来碾去。
温如玦脸色青白,咬紧牙关膝行几步上前,先磕头请了罪,方才沉声解释道,“此事没得到地方官员的奏报,也是有人传来消息方才得知,太子殿下爱民心切……”
“爱民心切?”诸荣暻忽然高声大笑,“好一个爱民心切啊。”
温如玦心里登时一抖,慌忙抬头正要解释,却被诸荣暻一声怒喝钉在原处不敢擅动,哆哆嗦嗦地伏地不敢开口。
“你闭嘴!”
诸荣暻冷眼垂眸,扫视着御阶台下默然良久。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前斑驳明暗,迫着他眯起眼睛晃了几步,没甚么分寸的停在太子跟前,“你还有甚么想指责朕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