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隐起先还一头雾水闹不明白,这会儿才恍然地眨了眨眼睛。阮绍任职京兆府尹时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顾隐自然或多或少地知道阮绍偷偷摸摸压下去的那些猫腻——他这人得过且过惯了,不说不提也就作罢,既然翻到了台面上,他也不惮于刨根儿问底,拱了拱手,请教肃王何意。
肃王出乎意料地了解顾隐的秉性脾气,他兀自低头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份叠得规规整整的尸单,抬手一丢,落在顾隐面前。
礼部尚书当即在堂下重重地叹了一声,满脸的不知体统。
肃王装没看见,顾隐也就有样学样,低头死死地盯着尸单。
顾隐搭眼一瞧就知道这单子来路不凡,有点儿好奇,难得字迹规整的仵作是何许人。尸单详细记述了在荒郊发现的尸体详情和死因,顾隐沉吟片刻,不厌其烦的一一问询核对——时慕青连含烟的人影都没见过,编瞎话编得简直驴唇不对马嘴,糊弄得一团乱。
文昔筵本还指望着一并问责的凶案能直接要了时慕青的命,但审问之后,那位半瓶子晃荡的府丞大人却认定了含烟一案确非他所为,公堂论断不得有失公允,此案须得收押候审,再做追查判断。
文尚书听来听去终于听出名堂来——肃王怕从最开始,就是另有打算。
然则气拍已落,肃王没当堂跟文尚书撕破脸,已经是给他留足了颜面,若再为此事执着不放,文家的下场怕是只会更加难看。
应天府毁容案传得漫天纷乱,此时尘埃落定,京兆府门前少不了围观打探。然那熙熙攘攘激昂慨忿叫喊着大快人心的人群中间,却有一鸦青粗布护院打扮的人面色惊惧慌措,被簇拥着挤了半天,暴躁地斥了几句,趁着人群未及反应,急忙俯身离开。
歪在石狮子旁打盹儿的乞丐漫不经心地睁开眼,在破碗里随手一抓,往嘴里丢了一颗咸豆子,晃晃悠悠地起了身。
他含着指节,唾沫横飞地吹了一声口哨,便见巷子尽头也摇头晃脑地溜达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趿拉着破布鞋,觑了几眼那个疾步匆匆的身影,远远地尾随跟上。
石狮子旁的小乞丐又抓了一把咸豆子,嚼得口齿生香,拍了拍屁股上直掉渣儿的灰尘,扭头走向西市长街的方向。
“尚书大人留步。”
肃王正倚着公堂案旁,煞有介事地听着顾隐理清毁容案案发的脉络,余光瞥着自始至终未被处置也没人搭理的文尚书铁青着一张脸站在公堂——文思齐脸面丢尽,也顾不得尊卑之礼,甩手拂袖就要离开,肃王却有意捉弄他似的,默默地看他走到院中,这才不慌不忙地喊了一声,说是有事相商。
文昔筵欲言又止地看向诸允爅,随着文尚书一同停驻在院中,犹豫地等着腿脚利落的肃王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她扶着文思齐的手臂轻轻唤了一声“爹爹”,含情带怯地盯着肃王看了又看。
文尚书简直快被这惹了乱子仍不知错处的丫头气炸了,当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喊来文管家,生拉硬拽地把她拖出去,扔到马车上,催促离开。
直等着文家小姐没了踪影,刚还一步三晃的肃王便稳稳地扎在文尚书跟前,一本正经地拱手笑了笑,“文大人日后打算如何?”
文思齐不知道肃王这肚子里会蹦出什么鬼主意,堪堪维持着姿仪,装腔作势不明就里,“三殿下这是何意?老臣不解,还望殿下明示。”
肃王知道他在装蒜,听他反问,轻笑了一声,“本王没打算捉拿文小姐归案,文大人大可不必担心。”
文思齐脸色骤变,开口想说话,却被试图摧残他理智的肃王抬手打断,笑声说道,“白宁和周子城问了你府上小二十个仆人——府上人尽皆知,你文家待时慕青本是苛刻至极。若非是文小姐偶尔大发慈悲,试图在他身上寻求慰藉……也不至于哄骗得时慕青这么惟命是从。但她明知时慕青全心全意只为了讨她的欢心,却非但不对其加害于人之事出言劝阻,反而旁观、纵容,乃至唆使,逼迫……”他顿了一下,对于这些话不能公之于众略表惋惜,“本王听说,今日一早有人进到你房里,虽无人佐证那就是时慕青,不过文大人,这些事儿,你该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