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允爅叹了口气,“先皇后殡天,皇姐远嫁西域,父皇却因战事不顾皇姐生死,此事若论大义无可厚非,可于太子而言,难以接受确是事实……是非难论,只是惋惜。”
太子年纪尚幼时便入主东宫,勤恳好学,监管六部之后更是贤德,于百姓之中声望甚高,甚至连挑剔的洪光皇帝多年来也从未生过芥蒂,父子相处一团和气。
然而诸荣暻的无所戒备却非是单纯的父子情深,而是太子确因擅于分辨战事时局而得罪过不少握有兵权的将领,与兵部交恶也不是一时半日,文官操纵得再如鱼得水,只消手里没有可用之兵,皇帝便无需对他过多的怀有顾虑。
况且诸荣暻也并非全然撒手不管,否则他也不会卸下昭王在北直隶的兵权,召他回京,与太子分庭抗礼,相互牵制,又留着秦守之这么个满朝结党的心腹大患,心知肚明的听着他装模作样,一问三不知。
然而,诸荣暻身强体健时苦心经营多年来的制衡,终究是撑不到他年老力衰直至百年那天。
须发斑白又无重权在手的老皇帝如何还能稳得住这多方撕扯的势力?
肃王离京从军,浴血沙场那六年,诸荣暻便彻底转变了心境。
这六年间温仲宾因病离世,跑到阴曹地府托梦进谏,可皇帝一朝梦醒久疑成性,枉顾开国军功,下令拆了穆良竖在东南的铜墙铁壁,收拢南境兵权攥握在手,打发了几个虾兵蟹将守着北明南境。
诸荣暻行事狠厉归狠厉,可他却深知守成艰难,一蹴而就易生变数,故而明知私下与秦守之来往密切的闻戡都十余年来在广宁为虎作伥只手遮天,也并未急着拿捏他的把柄。
然而权势此起彼伏,诸荣暻方念着缓一口气休养生息,秦守之却因着皇帝的雷厉风行而心生顾忌,瞒天过海的在南境的将领里,安插了几名亲信进去。
南境天高地远,想瞒着甚么消息易如反掌,可偏巧,撞上了正捧着皇帝寄予的厚望,痴心妄想有朝一日在金殿上横着走的兵部尚书姜阳,在监军巡查时撞破了端倪,一不留神,把秦守之暗中筹谋的那点儿破事儿捅了出去。
皇帝原本碍于边境军情不想擅动闻戡都的心思这便彻底被姜阳一纸奏折,激得活泛了心思。
占了东北一方的兵权还不知收敛,如今竟还敢觊觎南境的军中势力,那日后,岂不是连中都留守司都要归他秦守之调令?
杨不留垫着抹布斟药,微微耷拉着眼皮轻声道,“所以闻戡都,成了皇上提醒秦相加以收敛的弃子……”
“闻戡都通敌,赵谦来入京受审差点儿把六部折腾得天翻地覆……如今赵谦来一命呜呼,北线战后又牵出来一串儿的麻烦事,父皇大抵也是想让彻查官员的事到此为止,落个不了了之。况且依温大哥所言,广宁之事,秦守之确未直接经手,从三品以上的重臣又未彻查到底,只是罚俸思过,也很难触及到那些烂到根儿里的东西。”诸允爅苦哈哈地捧着药汤犯愁,偷偷掀起眼皮看着杨不留不容推拒的表情,可怜兮兮的叹了口气,“最后处置的是平章政事,秦守之搬来护国寺的高僧,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保了他家人的性命。”
杨不留变戏法儿似的摸出了一块儿冰糖,搁在诸允爅的掌心,轻声道,“太子监管六部,又以户部为亲信,可到头来偌大的一桩案子被秦守之上下疏通撇了个一干二净——太子殿下不肯善罢甘休也实属常理之中。可太子殿下又明知,以他一己之力想要撼动秦守之的势力难如登天,他亟需拉拢足以让秦守之心怀忌惮的同道之人——骨肉至亲,又握有镇虎军帅印,殿下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只不过……”
只不过肃王留京,兵权如山一般压在朝廷,这么个令人眼红的宝贝,又何止太子一人暗中趋之若鹜呢?
府上累牍成山的拜帖难道当真是大风刮来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