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謇不是没想过要把言归宁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送到官府查办,可想归想,他到底也没那么做。
于世俗而言,言归宁是恶人,杀人劫财罪大恶极,活该受死……但杨謇受过骆驼山土匪寨子的恩情,把言归宁捉拿归案的人不该,也不能是自己。
他矛盾得要命,思前想后是为报恩,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但言归宁根本不领情。
战火纷飞的年岁里骆驼山守着一小隅的安定,也杀过不少敌军叛军,可朝廷的功德簿上根本没他们这么一笔。就连闻家军里原先鄢老将军的旧部也或多或少的受过他们的恩惠相助,可到头来竟是恩将仇报,杀得血流满地都没动容着眨一下眼睛。
言归宁不信杨謇能感同身受他心中所觉的痛楚,更不信他能替他申冤诉苦。
言归宁躁郁了一年有余才些许缓和了情绪,最起码能忍住不再对杨謇拳打脚踢。他听见杨謇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只赏了他一个白眼儿,骂他异想天开单纯过头,“冤有头债有主,我等着那些被我杀了的冤魂索命,你也别想拦着我取了闻戡都的首级。”
好心好意的哄劝了一年多毫无用处,杨謇也一时绷不住怒气,“王法昭昭,怎么你就偏要执迷不悟!”
言归宁玩味新奇的抱着手臂,掀起眼皮看向气成窜天猴杨謇,开口大笑了一声,恶狠狠地剜着这正义小捕快心里的软肉。
“你说什么?王法昭昭?你当这天高皇帝远的广宁府还有王法不成?”言归宁冷哼了一声,阴恻恻的笑道,“你知道年初城东富商的宝贝儿子被人阉了又杀,扔在闹市街口的案子为何不了了之吗?你知道城北医堂的野郎中是怎么失踪的吗?你知道城西卖糖果儿的小老儿是怎么一夜之间四肢残废又被戳瞎了眼睛烫烂了喉咙的吗?”
杨謇瞠目,被言归宁咄咄逼人狠如刀锋的话堵了个哑口无言。
言归宁斜着看他,唇边的笑愈发的狠冷,“因为你们那位知府大人无能啊……被城东富商的儿子***|杀害的姑娘多到彻查不清,没人知道是谁出手报的仇,也没人愿意指证;城北医堂的那个郎中不学无术就敢给人瞧病,医堂便由着他开了一堆根本不对症的药给人治病,治死了人就想花钱遮掩过去——结果呢?他上山采药的时候被人捅了一刀,本来死不了,谁知道他慌不择路往狼窝里钻,怕是早便连骨头都不剩;再说城西的小老儿,他拿着糖果骗了多少孩子你知道吗?那突然消失的孩子被打折了胳膊腿找处卖了去,孩子父母亲生会饶了他吗?”
杨謇哽了一下,“这些人……你……”
言归宁摆摆手,“跟我没关系,只不过是凑巧看到了而已,况且我这一张嘴光说也不见得有人信——”他看杨謇一副想要问责的表情,抬手拦住他,“你也甭跟我说救不救,我没良心,做不到甚么悲天悯人以德报怨,没上前补一刀已经算是我大发慈悲了。”
他说的这些事杨謇并非丝毫未曾耳闻。他身在官府,各路风声满院子飘,不过当真与否的差距。
他对这世上抱有的善意太多,他没敢把人心想得那么悲愤不堪。
言归宁却把他从阳光明媚的天地扯进了阴暗腐生的沟渠,压着他的脑袋看清了沉积在背光处的淤泥。
言归宁以为杨謇会知难而退。
孰料杨謇沉默了半晌,竟坚定的抬起头来,一错不错地盯着言归宁的眼睛,“……你是觉得这世道无良对吗?”
言归宁摸了摸鼻尖儿,尴尬地躲过他的视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