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刃相接的刺耳声从宅院处传过来,已失凄厉,却让人忍不住心惊。他有点儿坐不住,手脚乱颠了一阵,侧目却看见杨不留朝着院子的方向空茫的望了望,脸上倒是波澜不惊,甚至在雨滴砸落在额角的瞬时还分出神,嘴里嘀咕了一句,“……还真的又下雨了。”
宋铮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杨不留窝起掌心,试图接住一个半个雨滴,缓声道,“养在军营的战马跑起来的声音跟养在城中的普通良驹不大相同,来的应当是尉迟将军。从广宁府出发的时候殿下临时变卦,怕当真半路跟闻戡都闹起冲突不便收场,特意嘱咐尉迟将军晚半日的路程跟着,若有异常就出面,若没有就径直回卫所——应当是回广宁府搬岳小将军的小衙差半路先碰上他们了。”
宋铮哑然了片刻,“可让鄢将军的人马去解围,不是更乱?”
“乱不好吗?”杨不留微微偏头,“这个乱局最终拍板的是金吾卫,既然闻副都统本来就是要搅局的,殿下何不把这汪水搅得更浑一点呢?同样是两个有理由谋反的疑犯,是大张旗鼓设埋伏扣押金吾卫再倒打一耙的闻副都统嫌疑更大?还是手无利刃,匆匆忙忙赶过来几十人马解围的肃王,更适合担下这个罪名?”
杨不留缓缓站起身,轻声道,“尉迟将军会带来边境异动的消息,这个紧要关头,闻副都统不但不老老实实守境,反倒跑到这儿惹是生非,付杭副统领必然有所侧重。至于如此悬殊的兵力差距——殿下虽然会为避嫌不主动出手,可闻副都统倘若步步紧逼那就没办法了。况且被泼脏水的尉迟副将和被戏耍的付杭副统领两人也不会作壁上观,擒贼先擒王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亡命徒的,没了主心骨,多少兵力都是一盘散沙。”
肃王之意是把他们和闻戡都的矛盾摆在明面上,孰忠孰奸付杭自有论断,他自己也好从中择撇干净——这算是肃王的私心,如若闻戡都被拿下,金吾卫回京只要实话实说,尉迟副将与金吾卫携手制敌,于鄢渡秋而言也是小有裨益。
宋铮难以置信地盯着杨不留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从杨不留咿呀学语的年岁便认得她。小丫头自幼稳妥倔强,他以为是因为她没有娘亲疼惜的缘故,拿她当亲妹妹一般呵护。可杨不留却从不贪恋任何的好意,似乎是骨子里生长出来的坦然淡定,即便是晴天霹雳般的变故也没能动摇她几分。
如若不是与肃王纠缠至此,宋铮怕是永远也猜不到,他这个小师妹,竟然可以通透到令人生怖的地步。
砸在头顶的雨滴把宋铮从怅然中敲醒。他晃了晃脑袋,不作隐瞒的表示了对于杨不留思虑颇深的担忧与惊异,“虽然我老早就觉得我师妹了不起,可今天听你说这么一遭,我感觉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你说你跟肃王才认识多久?竟像他肚子里的虫子似的。”
杨不留不怎么看好宋铮的这个比喻,无奈地笑了一下,“就事论事罢了。肃王殿下虽然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但却惯常因着多年来战场厮杀的历练,凡事都喜欢先往最坏的地方考虑。他没在波谲云诡的宫中长大,骨子里的纯良忠义是抹不掉的。他心思不在朝堂,否则也不会数年来,在不受满朝文武的追捧待见的情形之下还能沉得下心,什么妖魔鬼怪都当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今时今日,都是迫不得已。”
这会儿迫不得已的肃王殿下正歪坐在满屋子凝滞的气息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鼓捣着熄了火的茶炉。屏风后面的温如珂翻账本翻得头晕眼花,抻着脖子出来,抬手讨了杯茶喝。
闻戡都看见温如珂探头的时候明显一晃神,似乎是猛然想起什么,径直跨步往屏风的方向走过去——他确信陈老板李老板手上没甚么要命的证据,但温家人在他眼里都是祸精,天晓得他会不会偷偷摸摸捅咕出甚么该死的端倪。
肃王掀起眼皮搭了他一眼,尉迟流风便得令,抢先一步站到屏风跟前,捏着剑柄的手背青筋绷起,适时的提醒了一句,“闻副都统这是要做甚么?”
闻戡都虎着脸,厉喝道,“尉迟,你管得未免太宽了吧?以下犯上也有个限度!”
尉迟半步不让,肃王便优哉游哉的喝茶搭话,“以下犯上的限度……闻副都统这话也是真敢说。”
闻戡都一咬牙,捏着刀柄的手腕猛地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