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你送了他药膏的那个小斥候?通什么风报什么信呢?也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宋铮没好气儿,胳膊肘杵着膝盖,撑着下巴颏犯嘀咕,“……师妹你说,那姓闻的连肃王都不放在眼里,咱们温大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柴火杆,待在那么个虎狼堆儿里,怕是连给人塞牙缝都不够使。”
杨不留恍了下神,略一沉吟,“二哥不会硬碰硬,他在闻副都统眼里算不得甚么眼中钉肉中刺,殿下若是明目张胆的奔着闻副都统的痛处去,闻副都统应当很难分神去针对二哥……再者,出发之前也料及过今日的情况,消息既然已经传回去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宋铮正了正坐姿,好奇道,“姓闻的这么多年的老底被掀了个底朝天,肃王说几句他就能心甘情愿的束手就擒?搁我我肯定会破罐儿破摔的闹,强硬的打不过,肯定挑软柿子捏。”
杨不留听出来他师哥仍旧是对他们家知府大人的安危不大放心,轻轻一笑,“闻副都统如果上来就要破罐子破摔,那他就不会只带区区一个营的兵力南下了。这么多年与奴儿司维系的稳定被打破,闻副都统首先考虑的应当是补救,包括他想到要威胁殿下一事,也应当是在补救的范畴……通敌叛国说得容易,但闻副都统需要背负的风险更大,所以他闹归闹,最开始应当不会触及底线……”杨不留搓了搓指腹,“闻副都统以身犯险的主动权其实是握在肃王殿下手里的。”
宋铮实在看不出那么星镚儿几个人能抓住什么主动权,“单凭肃王和那几个金吾卫的人能治得住闻戡都?不是说那家伙带了整个玄甲营全副武装来的吗?肃王殿下现在就是光杆儿一个,岳小将军那边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赶过来……我可听温二说过,说甚么肃王手中兵权甚重,在广宁府绝不可擅动兵符——”宋铮抱着手臂,疑惑得很,“援兵没着没落,肃王要真把闻戡都惹急眼了怎么办?”
“不可擅动不代表绝不能动,闻副都统不会轻易以身试法的……”杨不留扬起下颏往宅院的方向点了一下,“京中六卫本是皇帝手中挥指四方,可先斩后奏的利剑。金吾卫留在这儿,就意味着皇上知晓或是揣测到东北边境有异,派金吾卫前来,是为确认一二。金吾卫明面上虽未插手,可也一路跟着殿下和二哥揪出李老板陈老板与闻戡都私贩煤铁倒卖金矿一事,皇帝身边的护卫多少有点儿草木皆兵,一旦闻副都统不禁招惹,脑子进水犯了糊涂,且不说殿下会不会出面扛下,金吾卫的人必然不会袖手旁观。闻副都统的罪证在金吾卫的人眼里落了把柄,这个时候如果他还一意孤行想要只手遮天的话,那无论殿下怎么做,都不至于沾上甚么原则之外的大错。”
宋铮沉默了半晌,努力掰扯着杨不留一股脑扔给他的局势剖析,“但是吧……温二说,皇上看不惯他这儿子手握兵权很久了,这要是当真大动干戈,且不得找他秋后算账?”
“殿下原本也没打算大动干戈。”杨不留摇头,不慌不忙道,“师哥不妨想想,殿下和二哥到广宁也有些日子了,闻副都统如若猜到自己今时今日的境地,为何早不动手?”
宋铮被杨不留问得一怔,“为何?”
杨不留又是一笑,“因为他独断许久固步自封,笃定皇帝和殿下因兵权一事离心,他想借题发挥,给自己再找出路——不过也确实,殿下被打发到广宁来,爹不疼娘不爱似的,说得好听是钦差,说得难听就是放逐反省。闻戡都认准了肃王为求自保不会强出头。可如今金吾卫奉旨前来广宁府给肃王撑腰,你猜,闻戡都会不会自乱阵脚?一旦他不禁逗,贸然触了金吾卫的霉头,势头自然而然的就会往肃王殿下这边倒。”
金吾卫来的若是别的副都统,姑且说不准肚子里会装上几两坏水,但付杭没那么多弯弯绕,也不善于揣度君心,说白了就是好忽悠——肃王只要不亲不疏地透露出几分凭空捏造的父子情深,金吾卫自会义无反顾的站在肃王殿下的身旁。
闻副都统全盘赌注落了个不清不楚,他怎么可能不心慌。
闻戡都站在门口,没听清似的拧紧了眉头,“什么?”
“……”诸允爅直视着他,良久方才嗤笑了一声,“闻副都统现在是连父皇的意思,都打算弃之不顾了吗?”
他这话说得浅淡,一旁观势的付杭眉头却敛得更紧,眼神死咬在闻戡都那张黑沉的脸上。
闻戡都一时拿不准肃王这话是故意激怒他,还是当真有所依凭。
皇家心思犹如水中明月难以捉摸,闻戡都太知道当今圣上有多想将兵权一揽在手了。镇虎军风头正盛之时,皇帝将肃王搁置在此,无非是有意压制,禁锢他的手脚,让他抓几个贪官污吏,老老实实地待在广宁府自我反省。
肃王大可以当作换个地方闭门思过,装作一问三不知。孰料,他竟还真的仔仔细细地把广宁府这么多年为非作歹的旧账一遭抖在了台面上,把闻戡都不上不下地架在当间儿,进退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