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殿下分外体贴的话反倒把正准备借机发作的言归宁噎了回去,他翻了下眼睛,没硬撑着再为难自己。
言归宁仍旧记得他寻死那日,乌云沉沉地压在广宁府的头顶,赵谦来气拍一砸草率定罪,天边骤然一亮,轰地劈下来一记闷雷。
雨突然就砸了下来。
杨不留需得以家属之名善后,没名没分的言归宁只能失魂落魄地回家等着,一个人坐在前堂看着漫天的雨,忽然就想,要不死了算了。
他没想想作罢,意志坚定地爬到楼上,翻出不知多少年前打算报仇雪恨置办的毒药,一口气灌了一瓶躺在床上等死。
可他一条腿刚迈进了鬼门关,杨不留就浑身湿透着回来了。
案情未断时张家还犹豫着不好开口,此番尘埃落定,张风鸣便当即撕破了脸皮,说甚么也要跟杨不留毁了这婚约。
她云淡风轻的跟张家闹了个恩断义绝,不疾不徐地从雨幕里走回药铺,却在看见言归宁气若游丝的刹那,几乎崩溃的哭出声来。
言归宁依稀记得他在朦胧涣散里看见了杨不留那张惊慌到失神的脸,心疼道,“她爹死的时候,一具黑糊糊的焦尸摆在她眼前她都没哭那么惨。”
言归宁眉间抽动了一下,自己抬手捏了捏,抬眼却见诸允爅不知何时便垮下来的一张脸,莫名其妙的就笑起来,“我那时才想,当年我受她娘亲的嘱托帮她寻个好人家,又阴差阳错应了杨謇的鬼话为了孩子留下来……现在却狠心把她孤零零留在这儿,她以后该怎么办……倒不是担心她寻死觅活,她要是能闹一通反倒好了,可我怕她这辈子心都是凉的。”
他没成过婚,又好死不死的栽在扮猪吃老虎的杨謇身上,连留个野种的机会都没有,就杨不留这么一个视如己出的闺女。言归宁都快走到阎王爷那儿才想起来舍不得,“所以趁她出门去找柳慎宜,我自己摸索着噎了解药……柳慎宜真不愧是神医,一搭脉象就知道我刚做了什么糊涂事儿,好在他话不多,见我跟他使眼色便一句话也没同不留说,只帮我续了一命,让我好生养着。可变了质的毒它也是毒,柳慎宜说我五脏六腑损伤太重,只能以毒攻毒地拿药吊着……撑了三个年头,现在大抵是撑不了太久了。”
那日温如珂同言归宁问询商议杨不留身世,他便莫名的有些受不住,众人紧赶慢赶的把柳慎宜扛过来,却并不知道诊病时二人究竟说过什么要命的医嘱——其实依着言归宁来看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时日无多,倘若按时吃药,躺在床上装死人,许是还能多撑两年的光景。
柳慎宜跟言归宁打了三年的交道,知道他一旦认定自己命不久矣,八成会破罐子破摔,故而临走之前破天荒的多说了一句——按时喝药,哪怕为了杨不留。
但言归宁不想让杨不留知道,或许她隐约清楚,却仍旧在同他彼此自欺欺人。
诸允爅脑子空白了一瞬,想说些什么,可却觉得说甚么都是无力的。他沉默良久,“……您是想……”
“你别用一副可怜我的表情看着我,我受不了……这世上坎坷的人多了,我这寻死不是为了让你可怜的。”言归宁看着肃王殿下深沉地望着他的眼神儿猛地一哆嗦,“……我是想让你知道,不留她受了不少苦,所以什么最坏的情况都能接受,却唯独怕好不容易终于尝到了那么一丁点儿的甜头,到头来却又离她而去无影无踪……这话你能听懂吗?”
言归宁语重心长的说了半天,有气无力的讨了口水喝,继续倚在床围上,以一种审度的目光看向诸允爅。
肃王相貌一流,眼尾的泪痣生得勾人儿;家世一流,乃是当今真龙天子的儿子;文韬武略一流,年纪轻轻担了一军主帅之名不说,背书确实快,写账写得也漂亮——这样一位绝世佳公子,若非是广宁的这几桩破案,怕是打着灯笼都没处找。
可这风流模样、争权夺势、生死由天不由己……偏偏没一条合了言归宁挑选女婿的心意。
诸允爅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猜无论他作何反应言归宁都有话堵着他,倒不如懂也装不懂,闷不吭声,当个没豁儿的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