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无衣有些犹豫,不大想拿人死如灯灭的丧气说辞搪塞他,可又不愿让他徒添伤感给自己找不痛快。尚未来得及答话,帐帘便被人一把掀开,虎虎生风步伐稳健的迈进一人,说话好不客气,“看什么?人死归尘土,没什么好看的。”
来者须发斑白精神抖擞,身后还谦恭的随着方才出手相助的沈将军——侯子鼻子没抹干净,在脸上扯着涎儿,正郁结着,便见岳无衣闻声当即单膝执礼,郑重道:“穆帅。”
穆良一挥手,“别跟那窜天猴儿似的,我现在就管这么一个北营,又不在战时,少溜须拍马。”
也就穆良敢叫如今乃是堂堂镇虎军主帅的肃王“窜天猴儿”。时在东海,诸允爅依仗着自己轻功不错,没事儿就带着岳无衣爬杆上房,把穆良烦得牙根儿直痒痒。
岳无衣心里偷着乐,脸上还得端着,“将军为何……”
穆良抬手,让沈成廷把跪在地上起不来的侯子扔到大医帐去,招呼岳无衣落座,这才开口,“沈六跟我说了,既然都撞见飞雁署的人了,就那帮嘴碎的,保不齐一只鸽子就扔到京城报信儿去了。那个赵谦来现在就是一烫手山芋,我这帮忙也是对事不对人,任谁问我都是这个说辞。京城里那几尊大佛指不定怎么翻来覆去的琢磨呢,索性让他们猜去吧——说正事儿,你是预先就知道这伙人的来历是吗?那猴儿跟你说什么了?”
“那猴儿……”岳无衣差点儿被这老头儿带沟里,被唾沫呛得一咳嗽,“殿下倒是猜测会有人想要把赵大人置于死地,但究竟是何方神圣,暂且还估摸不清,只是说,希望借此机会加以试探,让我多加留意。毕竟赵谦来现在是铁葫芦一个,什么话都不说,杀他反倒容易逼得他落井下石,牵扯出些什么……”
穆良拧眉,“说人话。”
岳无衣正色,“不清楚。什么都没说。殿下说他的猜测都写在呈禀给您的书信里了,没跟您解释清楚吗?”
“写了好几篇,就一个赵谦来能炸出朝堂上那些蝇营狗苟的事儿,瞧他嘴碎的。”提起诸允爅的那封手书穆良就头疼,“绕了一大圈儿,跟他老师一个德行,我也没看他写出个四五六,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我懒得看,就那信纸背面‘救人’两个大字儿最有用。”
穆良甚是随意地捻起毒镖瞧了瞧,老将军光明磊落,对人对事喜恶分明,对此类偷鸡摸狗之徒擅用的暗器嗤之以鼻,转而提醒道,“截杀赵谦来那伙刺客许是无从探明来路,但在北营大门前的这伙人却有迹可循,若是同一伙人,那更好办——就拿这毒镖来说,摆明了就是秦守之府里出来的暗器。可方才数枚毒镖并出,只有那鼻涕虫中的招最为狠毒——沈六仔细查验了一遍,循着飞镖的来处往回推,大约只有三个下黑手的刺客。当时信已送到,兵马已出,三名刺客若是要拖延时间,为何只丢了这么一堆破烂儿给咱们留下证据,反而不去拼死拖延时间?因为他们是要挑事儿。又为何偏要去对那个并没有什么威胁的鼻涕虫下死手呢?因为他是押送队伍里的人,也就是那猴儿派出来的。”
岳无衣得知侯子中了毒镖之时,满心的愤怒和怀疑都搁在秦守之秦相爷身上,可这事儿又不禁推敲,毕竟赵谦来手里握着不少人的把柄,此番截杀相当于“不成功便成仁”之举。经穆老这么一提,岳无衣还真觉出有些不对劲儿。秦守之再只手摭天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难不成当真是有人搅局?
穆良捏着胡子,揉搓几把,忽而问道,“无衣,温暮白和飞雁署的人怎么会跟你们碰上?”
岳无衣不知道这老头儿的疑问从何而来,不过也没瞒着什么,老实答道,“皇上派温大哥去暨南府查处私设铸钱厂的要案,东宫督办,八成是太子派飞雁署的人护送吧……”
岳无衣说到这儿心里猛地一抖,脑子里一方地图飘来转去,“不对啊,从京师去暨南府——怎么绕远走到兖州来了?东宫当真也要掺上一脚?”
穆良将笑不笑地半提着嘴角,叹了口气,“腾”地从凳子上拔起身子,“此次事态不明,又着实性命攸关,那猴儿让你挂丧灯为号我也就不计较。老朽这一把老骨头,帮你解围已是仁至义尽,日后最好还是老死不相往来为好,我也舒坦,肃王也不必受人猜忌提心吊胆。明日一早,慢走不送。”
当夜,押送重囚赵谦来之队伍伤亡惨重,在中都留守司北营留宿一晚,穆良并未干涉,直等翌日整顿出发,穆将军亦未再露面,照常派遣一队精兵出营巡视,日落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