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璋险些惊呼——那不是传闻曾疯狂迷恋过徐少谦的十六岁少女?
以为铁树开花奇景被自己撞破,于是半感慨半试探着说: “这样的不朽瞬间实在令人神往。要是能亲历一遍,也算不枉此生。”
那时徐少谦并未移开视线,亦未作答,只是笑笑。
梁璋很久以后才懂得这笑里的含义,也是在好些年以后了。
不久,徐少谦写信邀请从前剑桥的诸多好友前来香港,最后只请回一个梁璋。
起初他只是带着对这个人的强烈好奇回到远东的香港大学。
直至二八年一个夏夜,天文学实验室观测记录了一次极短时间里的超强伽马射线量,几秒之内的亮度相当于全天伽马射线量的总和——这几乎是首次伽马射线暴被观测到——连带隔壁整个核物理实验室都被向来镇定的天文学家们的震动所干扰。观测台的大门打开,核物理实验室被惊动的众人一拥而入;嘈嘈杂杂,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片骚动之中,只有徐少谦无比淡漠的站在人群之外,用钢笔往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梁璋偶然瞥见他在早已计算好的引力弯曲程度与方位因素上画了个圈,用中文在一旁写下:“十九日,确认该恒星坍缩,向外辐射集中在1-80 MeV的能段,可能杀死一定范围内的DNA。”
这几乎是天文学史上极有分量的一笔,甚至在宇宙生物进程上,比起中生代末白垩纪生物大灭绝事件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他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记录在了笔记本上,像往常每一日的观察日记一样;然后转头,微笑着说道:“它终会有坍缩的一天,在千万年之前,或是千万年以后;只是何其有幸的出现在了今天,被我们所看见。”
不是我们何其三生有幸的,在如蜉蝣般短暂的岁月中见识到了这浩渺宇宙的伟大一瞬;
而是这颗三十亿年的恒星,何其有幸的,被人看见了它寿终正寝的一日。
他的语气,平静的宛如在同他讲:“邻居家养的花儿死了。”
而他脸上的笑容,和多年前在康桥上时如出一辙。
梁璋突然明白,那时徐少谦看到了什么——看见时光飞逝,人人终将老去,有一日伛偻、邋遢、老眼昏花,如星体燃料耗尽,如天体碎片陨落,能留存于世不过那么沧海一粟的瞬间。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这个人的可怕之处。
他想,徐少谦除了这本笔记本外,一定有许多别的本子,在别处某个地方,或是存在于他心里;上面均记录着他观察范围之内的无数人、无数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