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选择相信这几页纸里记载的东西,就会怀疑过去的日记。但倘若你相信日记,就不会认可写下这些纸中描述的内容。”阮黎医生说:“两者之间有严重的冲突,而体现出你此时的自我矛盾。”
“你说得太深奥了。妈妈。”我不由得抱怨到。
“也许吧。”阮黎医生笑了笑,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好了,我这次过来,仅仅是想要看看你的情况。既然你已经醒来,看起来也没有发疯,那我就暂时可以安心了。”
“这么快就要走?”我不由得挽留。
“时间紧迫,我还有许多实验需要整理,想使用研讨会的仪器和资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必须抓紧每一份时间和机会。”阮黎医生说。
“那么,告诉我,妈妈。”我十分严肃地向她问到:“在你的眼中,我的总体情况,到底是恶化了还是有所改善?”我觉得,这才是她一直避免谈论的事情。
果然,阮黎医生面带犹豫,过了一阵才回答:“恶化的可能性更大。阿川,希望你可以做好准备。”她的口吻带着沉痛,让我觉得,她就像是在告知一个绝症病人,他已经走到了晚期。
阮黎医生一直在对我说好话,尽管有不少糟糕的消息,但却通过话术的方式,让人觉得并非那么糟糕。然而。我明白,最后这句话,才是她最真切的想法。也是最不愿意说出来,却又是她最不想隐瞒的想法。
能够对病人坦言“你已经得了绝症。命不久矣”,是她身为一名医生最为看重的坚持之一。
也许,对病人说这样的话,对坦言者而言,也是十分痛苦的事情吧。阮黎医生的脸上,闪过这样的沉痛。
“高川不会死的,妈妈。”我只是微笑着,安慰她说:“在实现自己的愿望之前。高川不会放弃,也不会死亡。对高川而言,绝望并非是停下脚步的原因,而找寻希望,是高川之所以存在的理由之一。妈妈,你看过日记,也许对你来说,故事里的一切都不真实,但是,我认为。你可以明白,故事里的高川到底是怎样的人。”
阮黎医生突然上前,拥抱着我。说:“我知道,我知道。好孩子,只要你不放弃,我也不会放弃。”说罢,就放开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口。在连锁判定的观测中,她转身挨在门外的墙壁上,捂着脸静静地流泪。我觉得自己可以体会一些她的心情,但又无法真切体会到她此时心中。那最为深刻的情感。她此时的泪水有多么酸涩,对我而言。却是完全无法品尝到其味道。
我只能在她的面前,用笑脸应对。用最真切最坚强的语言,去感染她,让她明白,我并不是那么悲伤的人。是的,我的心中感受到的痛苦和悲伤,都是因他人的境况而生出的,但对于同样处境的自己而言,这种痛苦和悲伤,却并不那么深刻。我认为自己是可悲的,虚伪的,不可救药的,但又并不认为应该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悲伤和痛苦。因为,我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自己又付出了哪些努力,诚然,也许结果一直都不甜美,发生了太多的错误,但是,对于这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同时付出了努力的自己,我感到自豪和骄傲。
过去的错误,现在的错误,以及未来还会出现的错误,乃至于各式各样的失败,无法预料到的悲剧,都不是我厌恶自己,憎恨自己,认为自己应该绝望的理由。我十分确定,在自己的人生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迷惘,神秘的来袭,亲友的背道,乃至于不断滑落的未来,都会猛然在某一刻,让我感受到深深的挫败感,但这些同样不是我停下脚步,怀疑自己的理由。
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我认同这句话。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错误,但是,我已经做好了,如果自己真的错了,那就必须承担代价的觉悟,但在被证明自己是错误之前,我仍旧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至于,如何才能证明自己是错误?答案也很简单,当那个代价出现,让我彻底陷入绝望的时候,那就定然是我做错事情的惩罚。
反之,既然我并没有感到绝望,我还在挣扎,还没有放弃,还在努力,还有一个正在完成的计划,还在试图挽回什么,那么,又有什么,可以证明我是错误的呢?
死亡和绝望,对高川而言,是完全不一样的。经由死亡而传承的希望,也一直在我的眼前展现,而我自身,也不过是希望火炬传递的一环,可能是最后的一环,也有可能是中间的一环。既然如此,死亡或许能证明我的错误,但却不能证明“高川”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