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梦幻朦胧的黑白相片,里头嵌着一个年轻女人的笑容。是个典型白人的面孔,牙齿整齐,有完美的笑弧,却是个古典鹅蛋脸,神态里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娴静。真奇怪,东方与西方在她身上完美融合在了一起,没有一点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淮真缓了口气,躬身对着美丽女子敬了个礼,垂头去将花放在她碑前时,突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刻着她生卒年月的碑上,已然已经放了一簇簇新的雏菊,还沾着点晨露,显然来探望的人刚走不久。
“是陈叔,”她听见西泽说,“哈罗德在沙逊洋行的朋友,一直替他打点这边的生意,包括一些私人事务。他每天早晨都会来这边清扫墓碑。”
她轻轻抚了抚上头的雾气,连同旧报纸一起,将一抔菊花放在坟前,这样看起来热闹了不少。突然回过神,笑起来,“你一直直呼爸爸的名字吗?”
西泽也笑了,“是的,很多年了。”
“他很伟大。是个隐忍又伟大的父亲。”
“想起我与他的关系,最近总是隐隐回想起一些很细小的事情。回到美国以后,他与阿瑟冲突爆发,时常有冷战、讥讽与正面争执,甚至打斗,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听说她在香港去世。哈罗德从此一蹶不振,酗酒,堕落,在家中形同虚设。有天夜里我去看他,看到他凹陷的眼窝,摸到他脏兮兮的胡子。他并没有睡,而且看起来很久没睡了,看起来如同行尸走肉,不剩下多少灵魂。但是他说,‘西,爸爸什么也没有了。爸爸什么也没有了。你会是爸爸的知己吗?’我那时很小,不懂得他为什么这样讲,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再后来,我离他开始越来越远。”
她想了想,说,“如果有机会选择,你会不会……”
“幸好,还来得及。”他盯着墓碑发了会儿呆,倏地笑起来。
有点悲凉的味道。因为有些事情来不及了。
淮真心里颇多感触,不由自主替他惋惜起来。
他接着说,“离开香港那天,阿琴去了码头。尽管哈罗德对她许诺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她仿佛预测到了结局似的。邮轮离港,她追着船,突然疯跑起来。我一直不相信预感这种东西,也一直不曾理解她那时为什么这么做。”
淮真侧过头,“现在知道了么?”
他点头。“去年夏天,某个早晨六点的花街上,一觉醒来,你不在了。跑上台阶,乘着电车就跑,我怎么也追不到。站在路边,看着电车走的方向,突然就明白了那种感觉:永远见不到了。再也不会再见了。可是我无能为力,一点办法也没有。”
淮真脑袋垂下来。啊,这种感觉她懂得,原来他也知道。
两人在阿琴坟前虔诚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