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潭镇的圩日,阿娘说好带阿姊上镇赶圩。
阿姊不肯,问阿娘:上圩为何不带上梦卿?梦卿也想上圩。
阿娘便答应下来。
梦卿头回上圩,高兴得睡不着。阿姊却整宿的哭。
她问阿姊哭什么?阿姊道,你知明日是去镇上赶圩?我道阿娘是骗的。你知唔知一月前大哥哥害了肺病,阿娘夜夜哭,哭得烂了眼。隔天去了趟镇上,便再也不哭了,买了七彩细帛,纫了金丝银线的鞋面儿,做咩啊?
阿彩唔知,阿姊知。
连年旱涝,去年严冬又下了雪卵,租来几十亩小地只够石潭村人食半年,另外半年作何打算?便得短上一半食饭的嘴。村里的女孩儿眼见一日比一日少,每每都是跟着阿爹阿娘上石潭镇赶圩,从此便再不着影,连邻家屠户方家二姊姊也不见影。
阿姊上门去寻,方家阿爹便道:阿秀到了年岁,嫁去佛冈享福去了。
阿姊望家赶,碰着正下地间苗的方家大哥,便又探着头打听:阿秀究竟嫁去哪家富户?
方家大哥便道:佛冈冯氏男主人现年六十有九,半截入土,娶了三房四妾,穷家女入冯家门,只得个挨命的丫头做。
阿姊道:怎的我听阿爹说,自打阿秀嫁走,方家日日饮烧酒食烤乳猪?
方家大哥哂笑:哪得烧乳猪食?阿秀给爹娘作了贱价卖去佛冈,只当此女入了土;祭天后拜关帝,只望她来世再莫投身农家。
阿娘纫金丝银线的花鞋,阿娘要带姊妹两上镇赶圩,阿姊便知今日轮到自己。
到了圩上,将攥了一路的布包偷偷塞到阿姊手里头。
阿姊扭头一看,那浸了汗的布包里放着一只煮鸡蛋,仍还温热着,是阿娘的体热。
听得阿姊便问阿娘:梦卿也有得食?
听得阿娘悄声道:鸡蛋只得你一人食。
梦卿在后头瞧见,口水咽了又咽。她早晨也只食得半只烤薯仔。如今过了晌午,饿得前胸黏后背。阿姊也好些年未食过鸡蛋,囫囵塞到嘴里,回头见着梦卿,便将那咽进嘴的鸡蛋又吐出来,小心翼翼,掰了一半给阿彩,姊妹两便都有的食。
梦卿抬头,却见阿娘背对阿姊抹眼泪。她尚不及问阿娘为什么哭,阿娘便不理阿姊,攥着梦卿的便往人群外头走。梦卿大力拽阿娘,阿娘却不理。梦卿眼瞧着一个胖大的汉子,趁着人挤人,搂着阿姊便不见了。梦卿大叫阿姊,阿娘捂着她的嘴,将她抱起,走得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