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漱愈发生气,她难道还要上赶着去给自己找不痛快?竹音又劝:“王妃哪怕只去喝盏茶,让人知道您去了呢。”王漱只好再过来,找到曾经在谢夫人身边伺候的红芍,嘱咐她去为自己通传。
约莫能猜到她回府如何发脾气,害得王濯莫名笑了一下。1“请四妹妹过来吧。"她说。
王濯在正堂见她。
武威王府这间堂屋辟得宽敞,四面通是明窗,坐在栅足案前,能看到窗外水墨砖排的冰梅八角月亮门,靠墙结一黄花梨嵌白玉石座屏,屏下仿祁连山的脉络设石假山四峰,岌然竞秀。
至于屋内那些青釉龙觚瓶、白玉凤鸟炉,种种珍稀之物更是不胜枚举,王漱略略扫一眼,心中忽然有些酸楚。
前世她与表哥成婚,倾王、谢与天家之富贵所建的王府,比这不知奢华几倍都不止,那时她日夜看着,倒没觉得有多稀罕,只是如今这些东西高见瑜拿不出,骤然在大姐姐这里见了,难免心中不甘。<1王漱捏着茶盏,迟迟将目光从窗外收回。
“给四妹妹添一叶香片吧。"王濯从旁看了,吩咐雪时。王漱将茶盏推到案上:“不必了,妹妹只是来看看。姐姐与表哥感情甚笃,妹妹便放心回去,王爷……还在府中等我。”她提出要走,王濯也不多留,两个人左右也说不到一起去,不如不见面的好。
“我送妹妹。”
王濯才从软垫上起身,门外来报,中常侍前来。她只能让王漱留步片刻,先迎接天使:“请段大人进来吧。”雪时领段恭入内,段恭行礼问好,笑着说:“陛下感念武威王与王妃恩爱,赏下拔步床一架,特意让奴婢赶着送来。”王漱便好奇,这是有多恩爱,竞至于让皇帝大费周折来送……一个床?她也要留下看看。
只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段恭领着十六个人,大张旗鼓地抬着那架床走进来,回头看看两人的神情,他请示道:“还请王妃寻个地方将这床放下。”王灌随手一指:“那就抬到里面去吧。”
她有些愣怔,即便多活了二十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床。那床足足有一间房高,床边设脚踏,三面都用镂花廊庑围着,上开云头窗,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床,就是一间屋子。段恭看了看内院的布局,脸色为难:“这…这地方恐怕不够。这十六人抬来的只是床架,外面还有围廊。”
王濯想了想,王府好像也没有空置的房间。“那就放院子吧。"<3
“放院子?”
段恭的表情更古怪了,但王妃既然这么说,他也只能照办,指挥着手下将床抬到后院去,在兰汤旁边的梅花林里放下,又开始搬围廊。这一项大工程从早忙活到了晚上。
足足四间围廊,将那架能睡八个人的床架簇拥着,几乎要在汤室旁边新盖一间房出来。
王漱不由得想起早上丫鬟们捡到的那本书。大姐姐和表哥……
她慌忙甩甩头将这想法抛开。
体念这些内侍辛苦,王濯让雪时给一人拿了一块马蹄金,内侍们连忙推拒,口中说着这如何使得,手里却攥得牢牢地,恨不得直接将金块揣进袖中。D王濯很是大方:“王爷在漠南一战,所获最多就是黄金,不必推辞。”王漱的手在袖中绞紧了帕子。
将不相干的内侍屏退,段恭上前,低声说:“还有一样御赐之物,要等王爷回来之后再呈。”
高见琮这时已走到了门口。
他在门前栓了马,正要入内,却看见门外越国公府的马车。谢云柏竞真的将名单重新抄了一遍,亲自送到他府上。高见琮只好先去书房。
有些人既然要跟他装聋作哑,不如直接将话挑明。“军中事务繁多,我抽不开身,父皇已属意五哥来掌吏部事。“高见琮沉了一天的脸,在此时黑得彻底,“舅父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谢云柏拿着那张纸,还想以长辈身份自居:“若不是你那个好王妃从中作梗,今日当着娘娘的面,就能将此事定下来。”他低叹:“早知道王家不将漱儿遣嫁,我就将两个表妹说给你了,也不至于便宜了…”
这是他外甥,是他看着长大的芝兰玉树,他自然想给自己女儿留着。可他也知道谢绫谢绾两个才色都远远不及妹妹的女儿,当初才努力促成这桩婚事,没想到王漱不嫁了,还不等他有所动作,王景年又将长女塞了过去。亲上作亲变成了别人家,原本离他最近的皇子,也因此中间隔了个李字。“舅父。”
高见琮双手按着剑柄,目光锐利如刃:“若不是她,我此生不会娶亲。1”被他那样的犀利冷肃的眼睛逼视过来,谢云柏心中骤然一凛。高见琮说得郑重,仿佛立地成律,不可转移。他伸出两指轻轻夹起那张纸:“这份名单,也是我不愿接的,与我妻无关。舅父若有怨气,冲我来,不干她的事。”说罢,他亲手将名单丢进了案上的灯台里。因有了这段插曲,高见琮回到内院时,恰好赶上王濯送王漱出门。天色黔黑,他的脸色更是如黑云压城,王漱吓了一跳,恍惚间还以为又回到了前世,整日要和这个阴恻恻的表哥待在同一屋檐下。待反应过来,她讪讪道:“表哥这样,还……还有点吓人呢。"<1“吓人还看?"高见琮冷笑。
王漱连忙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不过两人宽的回廊,高见琮往那一站就堵住了路,王漱看了,哪儿还有不明白的,知道这是没人送她了,只好低声告礼,王濯安排红芍将她送出去。回到堂屋,王濯跟高见琮低声说:“中常侍来了。”段恭上前行礼,高见琮问:“可是父皇有口谕?”段恭笑说:“陛下赏了一张床,请王爷与王妃共同登榻,试试如何。”床?
高见琮脚步一顿。
幸好这时天色昏暗,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窘色。“王爷、王妃请。”
段恭敦促着二人往床上去。
他将天子吩咐记得一清二楚,亲眼看着两人坐下。1床上铺陈了一条鸳鸯绣被,上置漆木凭几与泥金小炉,周围都用银朱色洒金烟纱帐围起来,外层还有遮风的绸绫,夏天可以将外帘卷起,倚着玉枕纱厨看外面风荷亭举。
高见琮坐进去试了试,觉得这床倒是不错,他不必夜夜困在那一步之地辗转反侧,进退维谷,只是……
他抬头看了看天。
月上梢头,满天星雪,都一览无遗,和席天幕地也没什么分别。段恭也汗颜不已,心道这可是王妃挑的地方。“陛下特意赐下一壶好酒。”
他硬着头皮将那只高古玉玛瑙鎏金酒壶放在凭几上。高见琮与王濯对视一眼,都搞不明白皇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齐齐望向段恭。
段恭神秘笑着一稽首:“奴婢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