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教而诛!不教而诛啊!”
他跪在大雪中,风雪晦明,血光涂污了他的眼睛。他想剖开自己的身体看一看,他的骨骼与大哥究竟有何不同,所谓太子,所谓皇后,他们的血肉比他贵重几何?!
同是皇帝的儿子,为何他大哥是“寝床弄璋,得男之喜”的璋,他七弟是“黄琮礼地,以镇四海”的琮,而他只是一块似玉的石头?!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别人可以谗言谋害他阿娘,他以同样的手段还击,却要被褫衣廷杖,禁足思过!
为什么他只能俯首帖耳,跪在那个处处平庸的长兄面前称臣!他大病了一场。
朦朦胧胧中,有人用帕子为他拭汗。
冰凉手指拨开他的鬓发,擦过他的额头,在眉心轻轻揉按。高见瑜惊坐起来,握住了那只手。
是他三天前刚娶进门的王家大小姐,从关外接回来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王濯。
他们说她狂悖,粗野,礼数全无,德行有亏。然而眼前这个娇憨漂亮的小娘子显然与传言不同。她转身将帕子放在水盆中清洗,细长手指来回穿过水波,仿佛濯洗一枚白玉,胳膊都在微微颤抖了,还是不厌其烦地凑过来替他擦面。“王爷高烧不断,在病中一直说梦话呢。”高见珀警惕抬眼:“你听见什么了?”
“先贤曾说,君王要亲贤臣,远小人。可君子不党,其祸无援也;小人利交,其利人助也。"①
“没有小人,何来兵不血刃的君王?王爷被斥,不过是没有小人去替王爷做这些事,让自己的手沾了血。”
“所谓智不拒贤,明不远恶,善恶咸用也,正是如此。”她将洗净的帕子拧干,轻轻按在他额头上:“王爷不能做的事,我来做。”高见珀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你?”
他把人按在身下,借着烛火,细细打量她的眉眼。王景年为何会送来这样一个人?
说是广交皇子,待价而沽,却塞给他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女儿。说是敷衍婚事,用她拉拢,偏偏这个大小姐聪明得过分。灯影在翠罗桃色的帷帐上一晃一晃,映着她的眉骨,如同春夜里坠在海棠花上的雨露。
他试着亲吻她的额头,将手探到她腰间,含住她的唇。怀中人明显瑟缩了一下,闭上眼,将脸转到旁边,却还是颤抖着圈住他的腰,手指在衣带上忙活着,去解他的金绶和蔽膝。她抖得更加厉害了。
……终究美人尚小,不堪摧折。
高见珀想停下来,可入手处仿佛握着冰雪,如温香,如软玉,让他失了分寸。
一夜缠绵。
晨起时,他让人端来一碗药。
“喝下去。”
琉璃碗盛着深褐色的药汁,闻来苦涩不已,即便是未出阁的姑娘,也能一望而知那是什么东西。
王濯什么都没说,接过药喝了。
“你不怨我?"高见珀看着空碗,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我这时候不宜生下王爷的孩子。"她拥着被褥坐在床角,尽量遮住身上的痕迹,她眼里有怯,神色却很平静,“圣上推恩诸王,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一旦嫡子出生,就会被皇帝裂土封侯,分走王爷的采邑,抱回宫中抚养。兰陵其地本就不沃,经不得如此折腾。”
高见瑜轻轻挑起她的脸,面如芙蓉,人比花娇,讲正事却犀利如刀。王濯亦迎上他的目光,不避不怯:“待以后大业成就,我希望我的孩子是嫡长子。”
大雪漫天,眼前人如雪消融。
高见珀骤然从书桌上起身。
一夜之间天地换了银妆,启窗四顾,积雪弥望,墙头枝头都缀着白发,积雪甚至压低了院中那株梅树,风吹过,簌簌抖落一树。他按了按心口,有些喘不上气,心尖震颤,仿佛被人揪着似的疼。这个梦太过真实,就好像……
曾经真实地存在过一样。
巫山高高十二峰,重来回首,往事已成空。可如今只剩下胸口空落落的钝痛。
门外锣鼓喧天,大红喜绸拉了十里路,仆役将浓绯薄朱的花瓣撒向雪中。是他的弟弟接亲的队伍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