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少卿跑了三趟,拿王漱的姓名八字到太庙筮卜,选不出一个上吉日子,他心中忧惧,以为是上天昭告这一婚不详。最后使了点银钱,想法子与谢夫人搭上话,隐约听出是要兰陵王重修宅邸的意思。
高见琦现如今所住的王府,还是他弱冠开府那年修建的,当时他身无爵位,比秩二品,工部在先舞阳侯的旧宅上改建了四皇子府。后来获封郡王,正逢谋害七皇子之事败露,皇帝也未下旨让他重修府邸。谢夫人正是对此不满意。
大梁朝律,郡王、国公皆为从一品,兰陵王自己不修园子也就罢了,迎娶王漱,可不能就用那个破破烂烂的五进院敷行。太常少卿将王家的意思委婉告知蔺修仪,蔺修仪因此犯了难。自从上次上林宫高见琦被斥,她已许久不见天颜,皇帝心系边境,很少进后宫,来也是陪着皇后,以安抚她思子之痛,高见瑜的婚事他从不过问,只交给礼部和太常打理。
皇帝不来,她只得主动去见。
趁高准又在椒房殿用午膳的时候,蔺修仪穿戴齐整,提着一盒亲手做的燔兔头前来拜见。
“老四婚事办得如何了?"看到她,皇帝好像才想起这档子事儿。“回陛下,上月便下过聘礼,这两日就该定日子了。”帝后同席宴饮,她不敢穿得艳丽,只在一旁小心翼翼布菜,见皇帝脸上并无不快,这才缓缓道:“陛下,珀儿成婚,这王……时近仲夏,殿中不再熏香,只用时新蜜瓜香果放在冰上解暑。高准亲手摘了两颗红提,送进皇后口中,倚在竹篁上问她:“王府怎样?”“陛下吃酒吃得糊涂了。“谢皇后嗔道,普天之下也只有她敢如此对皇帝说话,高准也乐得她像寻常夫妻待他,“兰陵王成婚,总不能在前朝舞阳侯的旧宅迎亲。”
皇帝轻轻“哦"了一声,皇后如此说,他也不好再装聋作哑:“既如此,让工部重新修一座给王妃住就是。”
蔺修仪慌忙谢恩,向皇后回以感激的目光。皇帝不肯接茬,如果没有皇后开口,只怕今日她就要下不来台了……谢皇后眸光亦是轻轻动了动。
自蔺修仪入宫,便对她处处礼让,礼敬有加,在后宫她一向与她姐妹相待,在前朝,高见琮也视四皇子为手足臂膀。若不是当日在神明台,高见瑜做局让琮儿见罪御前,她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看出这对母子的心思。既然张口替别人求了恩典,琮儿的婚事也不能落下,谢皇后笑着攀上天子的胳膊:“陛下替四殿下安排得如此妥帖,也该想想咱们的孩子了。”“爱妻急什么?"高准捏她鼻尖,“待老七回朝,封赏、好处少不了他的。1”“封赏都是给儿子的,又不能落到王家姑娘头上。“这些话她平时还不好说,有了给四皇子的恩典在前,谢枚便大大方方讨起赏赐来,“人家是妯娌,也是亲姐妹呢,陛下总不能厚此薄彼。”
皇帝想了想,说:“正好老七也到了加冠的年纪,就在老四的王府旁边,也修一座王府,将那一整条街都划给他们兄弟。”他又嘱咐:“定品的事且不着急。”
这就是要等高见琮带兵回来再加封的意思了。旨意传达下去,工部很快就开始起草图,可这修园子的钱虽然能从国库出,新园子添置东西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高见琦去王家问了一趟,谢夫人都说:“王爷做主就是,只一点,万不可委屈了我家漱儿。”
不可委屈,但银子从哪儿出?
夜里回到王府,晚娘看他面色不虞,试着问道:“殿下如今掌吏部事,不如再到署中问问?”
高见琦断然拒绝:“父皇要改制,六部拿了原本九卿的权柄,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署官又都是底下郡县举孝廉上来的寒门,哪儿有那么多油水可以捞?他头脑还算清醒,少贪一点无妨,伤了新政的根基皇帝必然不会轻饶。晚娘一边奉茶,仔细想了想,犹豫道:“今日裴家又送来两箱东西,太傅说,殿下新婚,使银子的地方多,需要什么尽管向他开口,只是有件婚事想要王爷帮忙说一说……”
高见琦在灯下坐了,沉思许久,说:“将名帖拿来看看。”晚娘把东西拿来,高见瑜看过,心中已然有数,便专心看起吏部的册子,晚娘亦搬了一摞账本陪他一起。
从以前那个大字不识的教坊司歌女,到如今的王府管事,她已驾轻就熟。一灯如豆,两人对坐。
“这么晚还要点账簿?"高见瑜抬眼瞥见了,便问。“是,这些事素来都是我一人管的,交给别人难免不放心。"晚娘语气中带了些伤感,“也管不了多少时日了,待王四姑娘过门……”不知道王爷会不会放她出去嫁人。
抑或是……像别的姐妹那样,送到哪个大臣府上继续做事。晚娘不禁打了个寒战,忽听高见瑜说:“府里的事儿你继续管着,新妇过门,少不得要玩闹一阵,还顾不上管家。”他在灯下瞧了晚娘片刻,笑道:“你操持府事辛苦,我看这新园子不如就叫晚园。”
她心中一喜,不自觉鼻头酸楚。
高见珀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说来也怪,当兰陵王府这座新园子浩浩荡荡修起来的时候,太常少卿也很快卜出了吉日,他逢人就说一番,只道怪哉,接着一传十、十传百,甚至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早朝时高准特意向王景年提起:“老四的婚事,听说太常几次告问上天,都说不吉,结果新园子刚动工,老天爷就翻脸了。"<2他说得滑稽,甚至还笑了两声,王景年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只能推说不知情。
回到府中,王景年直奔荷芳院。
今日越国公的夫人来访,特意给王漱带了做嫁衣用的料子和金线,为消暑热,三人坐在院中的大槐树下乘凉。
谢夫人说:“漱儿的婚期定了。”
“这么快?"崔氏略讶然,停下整理丝线的手,“两个皇子娶王家女,这双喜临门的好事,我还以为要等七殿下回来同日办呢。”“我才不要同日办。"王漱绣着嫁衣,目光闪烁。犹记前世,姐妹俩同日出嫁,恭贺的人都跑到七皇子府上,最后还是高见琮顾念兄弟情谊,脱了喜服,将宾客带到隔壁王府先为兄长贺新婚,还误了自己的吉时。
她才不要受这样的委屈。
好在兰陵王是个有本事肯上进的人,在那之后几年,给大姐姐挣回了不少体面。
只要嫁过去了,就都是好日子。
至于梦里王濯质问她那些话……都是无稽之谈罢了。她是重活一次的人,何惧梦魇恫吓?
“不同日办也好,一个是郡王,一个是皇子,这也办不到一起去。“谢夫人语气里都是得意,说着叫丫鬟们打起扇,“你不知道,圣上为了这桩婚事,特意命工部给王府重新修园子呢。”
王景年正好踏进院中,就见她拿了图纸给崔氏看:“你瞧,足足占了半个含光街,王爷还亲笔提匾,叫晚园。我寻思着,在此处挖一个莲池,直通城外明渠,遍植杨柳,再选太湖石做假山,其上挖空,引城北日光下泻,便是灞柳风雪、骊山晚照。”
他阔步上前,劈手将那张图纸夺了过来。
“老爷!"谢夫人尖叫。
“你还有脸在这里看图纸!“王景年气不打一处来,就差用手指着她脑门骂,“太常寺为四殿下请期,为何几次都是大凶?!”“这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