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蜃境
就在这时,阿芎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指了指那处山体缝隙,烟雨间散出来淡淡的光亮,飘渺不清。
颜渚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往后退了一步后才悻悻地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慢慢扭头看去。
灰色的岩石衬出朦胧的氤氲之气,像是大剧场里提前布置好的干冰发挥了作用,但上演的却是千百年前的戏份。
一位身着古制衣裳的人从那裂隙之中走了出来,撑着伞提着灯朝他们二人笑了笑,随后像是招呼客人一般开口道:“公子携家眷远道而来实属不易,已近开宴快随我入场。”
闻言,他肩上的阿入一下子弓起背来,浑身如细丝般的纸真如毛一样炸了起来,低声开口提醒道:“颜哥小心。”
远处那人瞧见颜渚肩上的小东西警惕性极高,微微一笑说道:“公子的狸奴好生灵性……
说话间,他往后方瞥了一眼,劝说道:“若是主人得知我怠慢贵客,致使公子晚入席,定会责怪。公子不妨先与我一同进内入座?”他肉体凡胎,没有迷縠纸的环绕加成必然看不到魂或者幽象也就是鬼。之前颜渚也曾经由阿芎之手见过魂的模样,身形半透明似琉璃,一瞧便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与人的不同之处。而不远处的古人则更接近实体,即使在阴雨天身后也有模糊可见的影子。
颜渚虽然心下奇怪,但余光瞥见一旁的阿芎并没有说什么、撑着伞就朝着那人走去,便也抛下疑虑跟了上去。
迎接他们的人见两个人终于走了过来,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并没有提着灯往前走两步迎贵客,反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似根本离不开山体裂隙种的那道弱光一般。
颜渚一只脚刚迈入那处微弱光亮所照的地方,顿时觉得周围的环境像是变了一般,落雨并没有刚刚那般细密,眼前那人也变得清晰起来。他的步伐顿了一下,站在原地转身向身后的小村庄看去,却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看不见那几栋房子了。
“不对劲。"江海也发现了这件奇怪的事情,在贯意中疑惑地问道:“从避雨处行至山前,最多三百步…怎么可能连一间屋子都看不见?”“只是蜃境罢了。"阿芎的脚步不停,缓缓地继续向前走去。颜渚与江海在贯意中异口同声怪道:“蜃境?”“蜃龙,蛟之属,状似大蛇、有角若龙,吁气则成楼台,将雨即见……”立在蜃境入口等待的那人微微向阿芎和颜渚行了一礼,撂下一句“随我来”便收起伞提着灯向着缝隙深处行去。
旋转的石阶浑然天成,壁上每隔几步便挂着摇曳的烛火,隐隐有宴乐的丝竹之声从底下幽幽地传来。
阿芎慢慢地下了几层湿滑的石阶,继续刚刚谈起的话题在贯意中说道:“人生前未了之事称为夙愿,死后成魂仍耿耿于怀不肯离去,直至被幽象蚕食为新的幽象,若这整个过程发生在汇阵中,人的夙愿便会集为夙气。”“夙愿越深,深到即使被磨灭了逐思、遗忘了所有,却仍怀抱夙愿,则夙气越强。不同程度的夙气能被用来做不同的事,所以汇阵大多为破釜沉舟之法,也有少数为人所利用。”
“残留的夙气渗入泥土、融入河流,与汇阵周围的山川风土相结合,恰好成了蜃龙最爱之物。于是它食之吁气,落雨即见蜃境。”“怪不得那村里的人说落雨时,地下的'鬼'会借着雨丝向上爬……实际上就是古时发生的事通过蜃气再次显现,古时与此事有关的人便会借着雨丝重现人世。颜渚抬眼瞧了前方带路的人几眼,藏南色的衣裳上无甚装饰,除了制式不认识之外,没什么特别之处。他想了一下于贯意中分析道:“如若城东南便是真正的长乐公主埋身之处,他的这身衣服应该算是六朝时期的制式吧?”“不知,还需探查。"阿芎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后,又下了几层石阶。越往深处行去,体感越发阴冷。从地下袭来的冷风将江海的身体吹偏了一点,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低声问阿芎道:“你能听懂领路的人所说的话吗?”闻言,颜渚才陡然意识到奇怪之处--若前面的人真是六朝时期的古人,他讲的话自己怎么会听得毫无违和感?
阿芎缓缓地点了点头,在贯意中淡淡开口解释道:“蜃龙为上古之物,吐出的蜃气自然囊括古今。蜃境中人无论所处什么时代、讲什么样的言语,闯入屋境的人都能听懂,反之亦然且他们并不会觉得我们所穿的衣服有任何违和的地方。”
颜渚心下思索了一会儿,加快脚步下了几层石阶走到领路人的旁边,开口问道:“既是宴席,为何设在地下?”
那人闻言提着灯放慢了脚步,两个人的影子被烛光映衬在石壁上,他转过头来笑着开口说道:“公子有所不知,此地毗邻东吾、雨季漫长,常如天河倾倒,地上阴雨绵绵实在寻不到好的景色招待各位贵客。”“我家主人寻此洞天福地,召分齐盟会。一是为了让各位宾至如归、享受到最高礼遇,二是这处溶洞相对隐秘、不宜被发觉。”颜渚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缓了几步等到阿芎下至此石阶,在贯意中一开口便直抓重点说道:“分齐……“若真是六朝时期,当如《六朝东吾志》所记载的那样一-齐弱而受欺、如群狼环伺,被图之地尤以东吾为首。”
“如此,正史真为正史吗?”
阿芎并没接他的话,因为她陡然想到了云中,一个根本没有被载入史册的地方,或者说可能被人记下了却随着后代的一把灭世火烧得灰飞烟灭。她从来都不是很信这些人“写"出来的东西。再下几层石阶,便听见底下的交谈声、歌乐声等混杂在一起传了上来。石阶尽头处,领路人停了脚步,抱着伞提着灯转了过来,对着石阶上的颜渚和阿芎说道:“来者皆是客,不分高低贵贱,公子请随意入座,享受歌舞酒食。”
话音刚落,远处陡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开宴”。领路人闻言低着头立在原地,直到石阶上的两人经过他坐到了最接近门口的位置上,他才垂着头悄悄地隐到了暗处。
乐声霎时增大,由原先几人演奏变成十几人,再加上偌大溶洞的回音效果,除了光线暗一些倒像是入了天庭般。
不少身姿婀娜的女子端着酒食从暗处翩然而出,她们将金盘放在各个食案之上后便羞然地对客人行了一礼,挥了挥长袖便快步消失在烛火下。几百步开外的主座上坐着的人看不清面貌,大抵就是领路人口中的主人。他等到身旁伺候的人斟满酒,便端起酒杯看向座下百人,开口道:“各位莅临此地,便是我之荣幸!敬贵客!”
言毕,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底下的人看到此景,拊掌相贺,紧接着便自行斟酒举杯庆祝。虽是蜃境但一言一行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颜渚瞥了一眼身旁的阿芎,见她自如地融入这个环境斟起酒来,便也亦步亦趋地举杯痛饮。没想到身处蜃境中,还能尝到百余年前好酒的香醇。自此这般,颜渚饮下了三杯酒。
这里的服务也称得上是完满,才几杯酒的功夫,食案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
有些前来赴宴的客人,像是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酒食,入席后便不停歇地往嘴里塞肉、大口喝酒。
颜渚有些好奇地拾起玉筷拨弄了几下饭食就停了手,转而悄悄地用余光打量主座上的人。
他虽一杯一杯地饮酒,但目光总在席中逡巡,像是在挑选什么。不一会儿,席间便有人烂醉如泥,吵着闹着要美人作陪、春宵一刻。主座上的人犀利视线一扫,便不作声只抬了抬手。暗处快步冲出来几位与领路人穿着一样的面具人,一人架一个醉汉便轻易地将不和谐音从宴席上抹掉。剩下的人一看这架势都被吓住了,酒杯举在半空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最终只能尴尬地浅浅抿一小口便放回了桌案上。主座爽朗地笑了几声,开口言道:“今日摆宴,乃是尽兴!”“分齐之事,指日可待。这等幸事,我等当举杯共饮。只是不知……各位对于分齐有何想法?”
有人借着酒劲儿开口道:“我姜国临齐北境,二十万大军兵压城下,守城小儿必吓得回家找娘,仅仅围城一个月便可轻松拿到齐北!”“二十万算个屁?我魏国重骑兵一万便可直捣黄龙,踏平齐国都城!”“我大楚可分齐三城!”
“我陈国水师顺流而下,必分五城!”
这些人越说越激动,像是喝酒吃肉那么简单,甚至到最后竞为了几座齐国城池的归属争辩了起来。
主座之人只听不语,嘴角挂起笑,一杯杯地饮酒。推杯换盏间,座下两国宾客越闹越大,砸了青铜酒樽不说,连盛饭食的金盘也丢了出去,满地污秽。
主座瞥了一眼抬抬手,那两人便被架了下去。他扫了一眼噤声的诸位,收敛笑容开口强调:“分齐之事,是我郑国率先提成,并好意邀各位前来商讨。“齐国虚势无能,城中百姓苦不堪言,亟待我们去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分齐为后,献策为先!还望诸位拎得清孰先孰后。”底下席中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先站起来当出头鸟。一时无言,只剩下默默倒酒小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