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迷茫了一下下,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残忍了。有些罪恶的消失难道不是好事吗?东方国度古时候屡有“人相食”的乱世惨剧,随着社会发展、科技进步,总算不会轻易出现“大饥”、“兵灾”等可怕灾难,这种被生存逼出来的极端罪恶消失,不正是一件好事吗?当然,汉尼拔那种食人魔的罪恶被审判、处决而消灭也是好事。
想到这里,菲利克斯突然意识到波德莱尔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古语有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生存都未能满足的时候没人有余力关注道德。那些底层“恶人”,有相当大的比例其实本都是不善不恶的普通人,只是在生存都未能满足的时候,没人有余力关注道德,没人有余力维护尊严。长年被饥饿本能驱策的人都没有多余的能量供给耗能极高的大脑思考。他们只能盯着眼前即将遭遇抢夺的面包碎屑,仅仅想要活过今天,活过这顿。
尊严算什么呢,道德是什么呢,说不定就在下一刻,这具浑身干瘪、瘦骨嶙峋不像个活人的躯体就倒下去了。
饿死,冻死,病死,打架时被打破内脏而死……最奢侈稀罕的,或许是老死呢。
正如波德莱尔所说,菲利克斯也一直知道,无论前世今生,自己其实都没受过多少严苛的磋磨,总是被保护得很好,因此他哪怕知晓世上存在的某些苦难,却到底有些天真在身上。
他总是更喜欢童话,喜欢积极乐观的过程,喜欢看得见希望的结局。
菲利克斯一直以来所创作的作品也秉承他一贯的理念。无论过程如何曲折,通往“未来”、“以后”的结局时刻,总是充满希望的。
迷路的孩子找到家人成功回到家;短暂迷失于情感的人寻回理性、掌控自我,走上自己的人生道路;陷入混乱境遇的人在伸出的援手帮助下重拾信心,未来仍有无限可能……
希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珍宝。
哪怕是非常容易写成黑暗绝望氛围的“人性”主题,菲利克斯也想在那片深渊里挂上一点萤火。
“你见过街头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吗?”波德莱尔又举了个例子给他,“今天你跟着爱斯梅拉达去的流浪者车队还是抱团的流浪民族,他们的生活条件已经比那些孤零零的流浪者好许多了。可他们也得为了温饱坑蒙拐骗,卖艺、争夺地盘、仗势欺人。”
菲利克斯当然——当然记得。临行前,狄更斯还领头想要为伦敦的流浪孩们做点什么。
他终于回想起伦敦那些为了温饱生计而偷盗的流浪孩们。即便大一点的孩子能去厂里打打下手,那些没有固定住房的流浪者们也很难被接纳进去签正规合同的正经工厂。更小的孩子们什么也不会,没有求生技能,他们拿什么面对“将来”呢?
“他们当然也并非‘天生坏种’——只是这个社会没能给他们成为有尊严地活着的人的条件。”菲利克斯终于从亲身接触过的事例中获得更实在的共情,嗓子眼好似被什么东
西哽住了,头脑涌上许多乱糟糟的联想、话语、情绪与热度。
期间,《白毛女》中那个由抽象转而具象化的深刻主题从一众思绪中突显出来——
“旧社会把人逼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