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步向前,正想劝慰几句,却被身边随伺的莲生拉了一下手臂。
“让他哭吧,哭透了就好了。”莲生低声道:“这一腔苦楚压在心里,更加难熬。”
李重耳仰头望望周围,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他厌恶姬广陵的魂不守舍,觉得他懦弱,无能,一蹶不振,半死不活,直至到了这座故居中,见得四壁萧条,人去屋空,见得姬广陵叩地泣血,这内心深处,才依稀体会到一点家破人亡的惨痛、失去至爱之人的悲怆,尤其是,当这一切,都因自身而起,那份锥心刺骨的痛悔,百死莫赎的绝望。
生与死的深意,未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
一路白衣缟素,神如朽木死灰,姬广陵能够撑到现在,实是已经以家国为念了。一剑自刎,都还轻松得多。
屋中的姬广陵,久久跪地嚎哭,声音已经嘶哑,含糊不清地说着一些外人听不懂的话。莲生走到他身边,蹲下,轻拍他的肩头:“姬先生节哀。你的心思,尊夫人想必已经知悉,她在天有灵,当期望你重新振作才是。逝者已去,生者当自强……”
“你懂什么,小儿郎?”姬广陵挥手甩开她,力道大得异乎寻常,深凹的双眼瞪向莲生,眼眶中布满红丝,声音干涩而嘶哑,一声声全是彻骨的哀怆与绝望:
“夏虫不可语于冰……你懂得什么叫生死吗,见过亲人死在你面前吗,见过同袍因你的过失而身首异处吗,见过至亲之人为了你而舍身赴死,而你呼天求地,无法救回她的性命吗?你懂吗,不懂就走开!……”
“我懂。”
莲生垂下双手,慢慢开言:
“我自幼与父母分离,抚养我的亲人也一个个离开我,三岁,四岁,五岁,不断经受生离死别。十几年了,我哭过多少次,唤过多少次,魂里梦里想念多少次,他们始终没回来,可能永远不会回来。我希望有机会像你的儿女一样,能见识父亲的风采,能知道我父虽然历经磨难,但至今尚在人间。”
姬广陵悲泣一声,双手捂住面孔,泪水不断自枯瘦的手指缝中渗出。莲生缓缓说下去:
“……你只忘不掉亡故的妻子,想没想过儿子、女儿都还在生,想没想过他们对你的期望?”
她的语声,已经微有些哽咽,双目仍直视着姬广陵,眸中光芒粲然,隐隐有泪光流动:
“若我是你的儿女,我愿我父,生得威武,死得壮烈,一生忠义不负,永远是后人称颂的大英雄。我愿我父,抗得住风雨,耐得住挫磨,为我留下榜样,为他留下清名。人生短暂,很快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一家人团聚之日,我愿我父仍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无论生前身后,不毁一世英名!”
室中一片静寂,人人肃然无声。